第40章 ??走水_外室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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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走水

  “翘娘,翘娘快醒醒。”

  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连翘翘眼皮沉重而粘连,睁开眼,世界仿佛浸没在昏黄的夕阳中,唤她起床的人有些眼熟,是田七娘。

  田七娘比记忆中的少女抽条几分,瘦削高挑,更像在京城重逢时的模样。她眼中盈着渴慕:“是裴大人来了,指名要见你呢。”

  裴大人?不待连翘翘多想,她的身体就随田七娘穿过曲折通明的连廊,两侧纱幔如烟,人影绰绰,恍若行在梦中。

  梁都乃江南富庶之地,是风流眼,是温柔乡。裴鹤便是江南世家的钟灵毓秀,甫一见他,连翘翘就明白为何田七娘会生出情愫,为何南梁朝廷上下皆以裴大人为首。

  “大人。”连翘翘屈膝问安,同样的福礼动作她已练习过无数次。

  裴鹤在棋盘落下一子,指节分明如玉。他静静看了会儿连翘翘,温柔笑道:“妍皮不裹痴骨,的确是个俏丽又灵巧的姑娘。”

  明月楼的妈妈凑在他耳边低语,裴鹤颔首,似有些失望:“家中无父无母倒是件麻烦事,可惜了。带下去吧,等花朝节,为连姑娘安排花宴。”

  花宴,正是明月楼为姑娘们挂牌接客的雅称。如连翘翘一般品级,梁都的王孙公子、豪绅富贾会齐聚一堂,也不失为一桩风流乐事。

  连翘翘悚然一惊,双膝跪地:“大人,求求您,我不想这么早出阁。”

  妈妈恨铁不成钢,把她拽起来。又听裴鹤为难道:“姑娘不想,我们也不能用强,这可怎么办呢?”

  连翘翘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妾身愿意为大人做事,向大人尽忠。”

  “忠诚?”裴鹤摇头,无奈微笑,“姑娘的忠诚不值一文。”

  连翘翘几乎能感觉到面上的血色正一厘厘退去。

  这时,裴鹤话音一转:“裴某确有一事尚须姑娘相助……大梁需要一柄美人刀,姑娘可愿为之?”

  连翘翘遽然转醒,后脑如同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般闷痛。她终于想起,裴鹤将她派往北绍的目的――潜伏在沂王身边,伺机盗取交子、盐引的制版图纸。

  原来,她一直以来所猜测的并非杞人忧天。她是美人刀,是南梁的探子……是雁凌霄得而诛之的敌人。

  以裴鹤的谨慎,她自然不是唯一执行任务之人。田七娘他们不告而别,不是身份暴露被皇城司抓走囚禁,就是得手后一走了之。她被抛弃了,无人接应,孤身一人留在京城,等待她的只有一个死字。

  和亲王府已沦为一片火海。连翘翘撕开袖摆,泡入水缸中,再用湿透的绸缎死死捂住鼻子。她撑住水缸边缘,身形摇晃,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笼罩在火光与尘烟中,滚烫的空气如水波般粼粼。

  不能留在此处,更不能再自欺欺人躲在北绍皇宫。她要走,必须走,眼前天炽地的大火就是上天赐予她的良机!

  连翘翘咬咬牙,小跑着穿过火场。簌!烟火弥漫,横梁轰隆倒地。连翘翘捂住胸口,一阵后怕,乍一看歪倒在在垂花门下,五官被火焰烧焦,已没了呼吸的王府小丫鬟,掩住嘴小声惊呼:“天呐。”

  周遭充斥着求救的哭嚎与凄厉的哀鸣。连翘翘银牙一咬,暗道一声抱歉,而后蹬掉快要黏在地上的绣鞋,扯掉罗裙,利索地换上粗使丫鬟的棉布衣裳和青黑棉鞋。

  连翘翘抽噎着,眼眶的水汽瞬间蒸腾,她一把取下连翘金钗,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瞬,手指哆嗦着旋开簪身,取出中空处花梗粗细的一卷□□,随即狠狠闭上眼,将其簪进女尸的发髻。

  火势愈演愈烈,连翘翘的肺腑都在烧灼。她弯下腰,咬死牙关屏住呼吸,勒住尸体的腋下,一步步拖回火光冲天的院落。火苗荜拨,那句年轻的尸首瞬间被拢入汹涌的火流。

  “姑娘,对不住。”

  记得雁凌霄说过,她不算聪明,可也不算太笨。这一招能否瞒天过海,她心里也没底。

  连翘翘捂着脸,背着前来救火的人流往外跑,王府小厮和潜火铺官兵见火势甚大,个个面露焦色,脸皮熏得通红,见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没有人停下阻拦。

  跑到外院,婚宴的客人早就四散奔逃,桌椅歪七扭八,瓷碗玉盏碎了一地。王府的管事太监怛然失色,瘫坐在地,望向不远处烧红的天空:“王爷,王爷啊――!”

  连翘翘看也不看他,拽下腰间的粉色荷包,松一口气。这只荷包是她在雁凌霄眼皮子底下绣的,拆开来便是一张粉底银线的舆图,足够她照着往南边逃跑。里头还藏了一卷她从沂王府出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的银票,数目不多,但也足够她择一小城镇租赁一间小院,直到顺利妊娠。

  她把荷包揣进怀里,又捡起地上脏兮兮的巾帕充作抹额,挤入汹涌的人潮,走角门跑出和亲王府。

  双脚将将踏出王府,连翘翘顿觉浑身一轻,猎猎的风拂过,她就像风筝一样,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街上站满看热闹的百姓:“走水啦――和王府走水啦!”

  “镇火铺的官老爷们来了!水龙,是水龙车!咿,皇城司的察子也到了!”

  连翘翘倒吸一口凉气,灰尘呛进肺里,她勾着头,捂着脸不住咳嗽,与一队身骑骏马的黑衣察子擦肩而过。

  “连夫人,这儿,随小生来。”一位驼背书生躲在夹巷朝连翘翘招手。他背着书箱,从幞头到汗巾子俱挂满核桃眼睛球。

  连翘翘唬了一跳,一个皇城司察子策马掠过,她慌忙低下头,往巷子口躲去。

  “小生公孙樾,见过连夫人。”公孙樾拱手,他衣衫褴褛,两颊熏黑。

  “公孙先生。”连翘翘问,“樊楼一别,没想到会在此情形下相见。”

  公孙樾摇头,低声说:“非也,小生特地候在王府外,正是在等夫人。”

  连翘翘心头一跳,扭身就走。又听公孙樾说:“夫人,小生知道,夫人不愿留在京城,亦不想回梁都。”

  “你怎的知道?”连翘翘头皮发麻,“罢了,我不多问,你也别告诉我。”

  话音未落,公孙樾就说:“小生是南梁人,曾在裴鹤手下做腌事。夫人心思清明,看到了小生的书箱,见着那只凤蝶,想来已知晓小生来历。”

  “我不想知道!咱俩就此别过,先生就当没见过我。”

  公孙樾大摇其头:“夫人,火势甚大,若小生所料不错,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会落钥戒严,到时夫人想如何出城?”

  “先生此话何意?”连翘翘的烟眉拧成一片烟灰,“你能帮我?”

  “自然,自然。”公孙樾捋一捋稀稀拉拉的胡须。

  连翘翘后撤一步,不信任道:“你我素昧平生,先生为何要费那闲工夫,不怕惹上麻烦?”

  “小生在梁都,就看不惯裴鹤口蜜腹剑,于是借机北上,逃出南梁的势力范围。”公孙樾自怜自艾道,“小生到了绍京,亦不喜大绍皇帝老弱,三皇子荒唐……当今的太子殿下更是暴戾恣睢,不堪为君。夫人,旧时的宫殿楼宇如这场大火,烧作灰烬方能浴火重生。”

  连翘翘张了张嘴,又沉默不语。她算是听明白了,公孙樾自负才华横溢,但南梁和大绍的掌权者他全都鄙夷不屑,包括雁凌霄。既如此,他情愿天下大乱,他这样的人才能寻隙而动,完成满腔抱负。

  “那……就拜托公孙先生了。”连翘翘抹一把脸,往两靥多抹了一层焦灰。公孙樾的话她并未采信,但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眼下她想想寻一个适合的人做掩护出城,公孙樾是最便宜的选择。

  二人不多废话,稍作休整后,连翘翘在公孙樾建议下取掉有宫中印记的耳铛,丢进污水槽,然后一前一后沿差互交错的小巷一路往绍河奔去。

  绍河边挤满了人和货,驼铃叮当,骡马嘶鸣。运货的商贾和逃难的京城人脸上挂着同一副表情,人们胳膊拖着胳膊,失落迷茫地望着内城上方烧红的天空,喃喃道:“老天爷啊,天要亡我大绍?”

  眼看火焰熏天,火势逐渐漫延至外城,公孙樾连忙掏出一把铜板,塞给一位货船老板,转头对连翘翘说:“夫人,这边走。”

  不住有人从城门逃出,身上挂着火苗,整个人都燃成一团火球,叫路人避之不及。哗!他们跃入映出火光的绍河,口中艾艾嘶叫。

  连翘翘心悸不止,定定看了会儿转瞬间沦为人间炼狱的京城,低低唤了声:“殿下……”雁凌霄,他还在城中!

  “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公孙樾一把拽过发愣的连翘翘,两人踉跄着摔上甲板。

  船老大也不含糊,骂骂咧咧竖起人字桅杆,船工急急呼喝着撑开船橹。有泡在水里的人想上船,被小厮拉上去:“什么?没钱?没钱上船污你爷爷的眼!”说罢,又把半边脸烧得血肉模糊的男子丢回冰冷的河水。连翘翘浑身一抖,仿佛听到烧灼的皮肤滋啦作响的声音。

  扁平的船头破开水面,仿佛行在一条血河中。他们身后,绍京如一片融融的火山,山崩地陷。

  三日后,月上中天,和亲王府。

  王璞带人从废墟内抬出一具又一具焦黑的尸体,黑蚕似的眉拧成疙瘩。

  “太子殿下,良娣她……”王璞垂首,慢慢摇了摇头。

  雁凌霄眼下青黑,眼底泛起蛛网般的血丝,他轻声复述:“没找到?”

  “不,找到了。”王璞移开脚步,露出一具仔细包裹在锦被中的焦尸,沉声说,“属下请红药姑娘亲眼认过,的确是良娣在喜宴那日穿的衣裳,还有这支金钗……”

  红药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碎石和焦灰,用力磕头:“殿下,奴婢酿下大错,才让良娣遭此大难。奴婢唯有以死谢罪,才好偿还殿下的恩情!”

  话毕,她牙关咯咯作响,手掌一撑地面,转身就往运尸的板车撞去。

  王璞反应飞快,当即拦住寻死的红药,下一瞬后背却浮起一层白毛汗,戚戚然扭头看向雁凌霄。

  三日未眠的太子殿下声音紧绷仿若弓弦,像是盛怒不已,又像是命悬一线:“想寻死,我可以成全你,但是连翘翘不会想让你死。”

  王璞的臂膀一松,手中拎的红药闻言亦泪眼婆娑,身子一软摔倒下去。她手臂被火焰撩过,裹着一层层纱布,正浸出血渍。

  红药泪水涟涟,哀求道:“殿下,就让奴婢去陪良娣吧――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照顾好良娣。”

  “带下去。”雁凌霄轻声说,“找太医给她治疗,把人看好了,若是人死了,就拿你是问。”

  他握紧手中的金钗,连翘花瓣薄如蝉翼,能透过冷清的月光。心脏中心,血脉交融的深处曾有过一棵根系繁茂的参天大树,而今像是被生生连根拔起,徒留一处无比黯淡的空洞。风吹过,那空洞就嘶嘶作响,撕扯他的血肉,涤荡他的骨髓。

  “退下。”雁凌霄挥退高举灯油火把的何小林,后者满脸泪痕,跟毛没长齐的小子一般抽抽搭搭。

  不该让她靠近火,雁凌霄思忖,等哪日,司天监的老道云游归来,他得给连翘翘算一卦。

  他单膝跪地,慢条斯理卸下沾灰的手甲,当啷两声,随意丢在地上,揭开在一片荒芜中显得鲜艳而妖异的锦被。

  皇城司的黑衣察子们如归雁般散开,沉默地伫立在雁凌霄身后。雁凌霄的脊背不曾佝偻一瞬,肩膀也未曾颤抖,但偌大的悲伤如有实质,浓稠的青雾自他身上四散倾落,荡起涟漪般的灰烬。

  少顷,雁凌霄阖上锦被,轻轻掖好被角,他站起身,用力闭了闭眼睛,冷声吩咐:“找宫里嬷嬷来,小心收敛了。”

  “是。”察子们拱手。

  夜色已沉,他们偷偷睃一眼太子,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被那双酝酿着怒意的眼睛灼伤。

  雁凌霄的眼底燃烧着炽火,比三日前那场将三分之一座京城烧成废墟的大火还要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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