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喜_外室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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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有喜

  一个月前。

  冰山遥遥摆在珠帘后,熏热的风袭来,卷起层层纱幔。连翘翘手支着发髻,横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良娣,午膳才用了小半碗碧梗粥,身子哪里熬得住?御膳房送了黄雀酢,良娣配上几口乌梅酒,也好开胃。”红药坐在绣墩边,慢言轻语,手里打着扇子。

  连翘翘鼻尖柔腻,鼻翼沁出细汗,惫懒道:“姐姐随意安排就是。”

  红药轻轻合掌,候在偏殿的宫女们就鱼贯而入,少顷,便布好一桌子小菜,都是酸辣、酸甜口的,分量不多,色泽鲜亮,胭脂盒大的碗碟宛如一片片花瓣。

  连翘翘睡过了劲,有些头晕心悸,搀扶红药手腕步入外殿,乍一看八仙桌正中,特意被摆成振翅欲飞状的黄雀酢,眼珠子幽幽发亮,直瞪着她,登时一股酸苦气就从喉咙深处涌出。

  “唔……”连翘翘捂嘴干呕,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

  红药忙让人连桌子带小菜抬下去,别碍了良娣的眼,一边忧心忡忡问:“良娣苦夏日久,可要让院判大人来请平安脉?”

  连翘翘摇头,朱唇失去血色:“御膳房的师傅功夫好,黄雀酢做得栩栩如生,倒让我吓了一跳。忍过恶心劲儿就好,不必劳累院判大人。”

  红药面有疑色,连翘翘又请她差人去煎一碗浓浓的二陈汤:“许是冰凉的果子吃多了,又过了冰山的寒气,喝过汤药就会好。”

  “奴婢省得,良娣万万保重身体。”红药蹙着细细的柳眉去了。

  徒留连翘翘一人倚在榻上发愣,七月以来,她就时不时的反胃恶心,总吃不下东西。雁凌霄贵人事忙,往往后半夜才回玉英殿,竟也没发觉不对。一次两次尚可用苦夏为由糊弄过去,长此以往她瞒得过雁凌霄,也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宫女们。

  上回来月事,是什么时候?五月?还是六月?她小日子不准,时而两三个月才来一次,之前她浑然没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怕不是……

  连翘翘捂住小腹,低头看了眼依旧平坦纤细的腰身,心中盘旋已久的猜测,让她脊背发凉,额头全是冷汗。

  “红药,红药――”连翘翘焦急,待红药来了,又把“请太医”三个字咽肚子里去,转而道,“准备风筝,等外边日头落了,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红药笑道:“也好,良娣多走动走动,成日里闷在玉英殿所以才胃口不好。”

  一炷香后,玉英殿众人就浩浩荡荡往御花园去了。皇帝的嫔妃都住在花园西边,靠东宫这头罕有人至,连翘翘也不拘束,小朱子把风筝放高后,她就接过风筝线,提起裙摆小跑起来。

  宫女们乌泱泱追在身后,一片欢声笑语,如雀鸟啼啾,行动间衣袂翻滚如云,香风徐徐。

  一阵妖风吹过,燕子风筝穿林打叶,挂在假山旁的银杏树梢。

  宫女们一叠声的叹息,小朱子撇开衣摆,打了个千儿:“连良娣稍等,小的这就爬上去把风筝给您带下来。”

  “等等。”连翘翘叫住他,瞥一眼挂在假山顶不远处的纸燕,把红木线盘交给红药,而后捋高袖摆,扎紧袖口,“我在闺中也随小姐妹们爬过树,御花园的假山不高,也不陡峭。你们在下头等着,我亲自去取。”

  红药傻眼,磕巴道:“良娣,那怎么行?叫太子看到了,会狠狠罚奴婢的。”

  连翘翘嗔她一眼:“好姐姐,你别让殿下知道不就好了么?此事天知地知。”

  红药看了圈玉英殿的十几位宫女,心中呜呼哀哉。良娣跟着殿下有段日子了,怎的心思还跟从前一样稚嫩?

  她没想到,连翘翘是故意为之。只见连翘翘撇开小朱子的胳膊,踩着嶙峋的山石往上攀去,谈不上灵巧,但尚算稳当。

  “良娣,您仔细脚下――”宫女和太监们宛如失群的蜜蜂,手牵着手,随连翘翘的动作左右飞舞。

  细碎的砂石滑落,珍珠绣鞋稳稳踩在假山顶。连翘翘右手把着山石褶皱,左手往树梢够去。她心如擂鼓,血液如潮汐般涌入头颅。

  忽而,身后响起一道冷峻的人声:“你们在做什么?”

  糟了!连翘翘心头一跳,抠住石缝的指尖一松,脚下用力,猛地从一人多高的假山往下跳。

  踏空的瞬间,她在心中默念,摔了好摔了好,一个多月的娃娃,还是个小芽儿呢,这一摔指不定就给摔没了。等落了红,顶多被雁凌霄骂一顿胡闹,不会令人起疑。

  下一霎,连翘翘腰间一紧,竟被雁凌霄拦腰抱住。她还没回过神,头顶就传来雁凌霄咬牙切齿的话音:“连翘翘,才几日没看着你,就无法无天了?”

  “太子,妾身只是……”只是暂时不想有孕。

  连翘翘喉头发紧,针扎一样疼。她的胆子很小,小到不敢请太医来问脉,不敢跟雁凌霄透露分毫。哪怕她知道,雁凌霄会为此高兴,整个玉英殿都会沉浸在欢欣中。可是,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她和腹中的胎儿只会落到更加凄惨的结局。雁凌霄会杀了她,她活不成,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紧贴着雁凌霄颈窝,嗅闻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听着雁凌霄淡淡地发落红药等人,直到她在怀中蹭了蹭,说几句软话,方才收回成命:“再有下次,你们自去内侍省领罚。”

  那日后,连翘翘又试过几种法子。或是吃性寒的汤药,用冰镇的瓜果,几次状似不经意地踩空,从台阶上滚下去,均不见成效。

  红药几度起疑,都被连翘翘岔开话题敷衍过去。时日愈久,连翘翘心头愈慌。好在害喜的次数少了许多,待入秋后,胃口恢复如常,又能多用半碗饭,总算让红药消除疑虑。

  八月二十,和亲王府。

  连翘翘的马车刚到,就被管事的唤来一顶软轿,毕恭毕敬抬进宗室女眷们所在的花厅。

  王府红绸如霞,喜气如云。连翘翘先是在红药指引下和老太妃、老太君们见礼,再和面生的同辈世子夫人、郡王妃们问好。她性情软和,也不仗着是东宫的人而咄咄逼人,三两句就与她们把臂言欢,仿若至交。

  “太子良娣来得巧,正换了一出《桃花扇》呢。”一位郡王妃掩嘴轻笑,招呼连翘翘坐到她身边。

  花厅前的戏台上,三皇子请了京城当红的戏班子唱吉祥戏,另有女先说书,和浑身挂满核桃眼睛球的酸文秀才说些俏皮话取乐。

  一旁的女眷们边看戏,边拐弯抹角地说起三皇子和傅小姐:“傅家姑娘是个心气高的,能得陛下信重嫁与三皇子为妃,做了亲王妃,也算她得偿所愿。”

  “陛下到底是宠爱和亲王,您瞧这园子,京中何曾有比和亲王府更阔绰的府邸?没有陛下开尊口,如今那位沂王世子也不敢张口问内侍省要银子。”

  “说来也怪,沂王世子和当今太子好歹也做了半路的嫡亲兄弟,怎的关系不冷不热的,不大走动?”

  “嘘,夫人,太子良娣坐在前头呢。”

  连翘翘扶了扶头顶的连翘金钗,抿一口甜汤,假装没听见。她抬起头,一打眼瞧见蹲在戏台下边背着书箱的酸秀才,有些似曾相识。思索片刻,遂恍然大悟――此人居然是她跟雁凌霄在樊楼见过的说书秀才公孙先生!

  公孙樾佝偻脊背,手揣在衣袖里,隔着飘曳的纱幔往花厅里一看,与连翘翘的视线撞上,草草拱手问安后,就守礼地侧过身。他的书箱后,一块绣有青色凤蝶的包袱皮随风猎猎。

  连翘翘吃了一惊,椅子往后一挪,凳子腿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府外忽而传来一阵喜乐,众人合掌笑道:“是新娘子到了。”连翘翘顺势起身,追随人群一道涌去正房,等着为傅绮文添妆。

  洞房装饰奢华,四处金红交错,连翘翘踩在绒毯上,如踩在云堆里。少顷,拜过堂的亲王妃就在奴婢簇拥下婷婷袅袅迈入洞房。

  连翘翘定定看了眼傅绮文绣金的大红嫁衣,心中浮现淡淡的羡慕。她随同辈的郡王妃、候夫人们为傅绮文洒上一捧捧桂圆、花生,轮番祝愿她夫妻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傅绮文端坐在喜床边,双手交叠于腰间,听到连翘翘的声音,就往她的方向瞅了一眼。红绡盖头轻摇慢晃,人影幢幢。

  “离吉时还有小半天,还请连良娣留下,陪我说几句话。”傅绮文娇声道。

  旁人还以为她们妯娌关系密切,面面相看后纷纷道好。连翘翘心口一揪,不知怎的,看着一身红衣的傅绮文她有些发憷。

  女眷们离开后,傅绮文又挥退和亲王府的奴婢,徒留下连翘翘一个人,愣愣地杵在梳妆台前。

  “良娣,请坐。”傅绮文说。

  连翘翘本不想搭理傅绮文,但想到那日慈宁殿外凄清的人影,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她坐到绣墩上,双手拘束地搁在膝头:“和王妃,可有话要同我说?”

  “并无甚要紧事。”傅绮文扶着花棂起身,吉服裙摆婆娑。她没摘盖头,脚步略为蹒跚,挪蹭几步到八仙桌旁,倒了两杯清酒,酒杯叮铃作响,酒液洒落进绒毯,浸出一片酒渍。

  连翘翘听到她说,“良娣,陪我喝一杯罢,”呼吸陡然一窒,下意识护住肚子。

  影影绰绰间,傅绮文看不清连翘翘的表情,只从红盖头下边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傅绮文先是一愣,继而噗嗤笑出声,幸灾乐祸道:“良娣有喜了?”

  连翘翘抿着嘴:“我不爱饮酒。”

  “月份小,东宫不让传出消息也是理所应当……”傅绮文缓缓走到她跟前,脚步一顿,豁然省悟,“不是吧,良娣,这么大的事,太子殿下都不知道?”

  软弱和恐惧全然被一介外人看穿,连翘翘臊得脸皮发疼,像被傅绮文狠狠甩了一个巴掌。

  后者呵呵笑出声,掀起盖头一角,将清冽的酒水一饮而尽,喝到一半还呛到喉咙里,边咳嗽边笑:“良娣有福气,也不知太子妃会怎么想?”

  眼前的世界如梦幻泡影,沤珠槿艳,顷刻之间崩塌殆尽。

  “……和王妃没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连翘翘霍然起身,扣住梳妆台边缘的指尖泛白。

  “不送。”傅绮文举杯致意,望着连翘翘战栗的背影,饮下另一杯酒,像吃下一碟鲜美的下酒菜,面上是止不住的笑。

  她还以为连氏与太子有多情比金坚,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脆弱不堪的弥天大谎。真想看到太子知晓此事的表情,一定阴沉如水,多么有趣!

  连翘翘踉踉跄跄走出正房,脚下虚浮,傅绮文的笑声如同甩不掉的梦魇,不住响彻于耳畔。

  “良娣,院子里人多,可是闷着了?”红药扶住她。

  连翘翘捋了捋领口,深吸口气:“应该是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姐姐去问和王府的人要一碗冰镇过的甜汤,去一去燥气。”

  红药将她扶到花厅左近的连廊,见此处惠风和畅,暂时放下心:“良娣略坐一坐,奴婢去去就来。”

  不远处,戏台上换了拨人马,吹拉弹唱的乐班奏向一阵吉祥欢乐的乐曲,变幻术戏法的道士从袖中接连散出一捧捧烟火,星星点点的火星迸上高空,惹得女眷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连翘翘脑袋发胀,被争先恐后挤进脑海的嘈杂折腾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发白。

  恍惚间,她听到一声惊呼:“来人呐,走水啦――”

  下一刹,绵延的火星就如游龙般,从巍峨的屋脊一拥而下。酒香浓郁到几乎刺鼻的地步,连接花厅的耳房火星一闪,倏然爆裂成灼热的火光。

  连翘翘愣在原地,脚跟扎在地上好半晌,才想起来逃跑。转瞬间,她方才休憩的连廊就被火龙吞没,房梁坍塌,烟气熏天。

  尖叫声,哭嚎声代替了欢腾的乐曲,烧灼的臭味、呛人的烟味盖过清雅的熏香。那些高耸连绵的屋檐在此刻都成了火势蔓延的捷径,偌大的和王府,竟燃成一片火海。

  跑,快跑――!连翘翘催动脚步,却愈发滞塞。茫然间,她似乎闯入一片似曾相识的情形,趴在一只睡莲水缸边,呼哧呼哧喘气,不知今夕何夕。

  记忆中好像曾有过相似的大火,她在火场中穿行,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躲避厄运的火焰。

  连翘翘头痛欲裂,昏厥过去前,她想起过去与雁凌霄说过的一句话:“那位姑娘也许命中有此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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