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三月三_偏对你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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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月三

  38

  三月三日,江寻芳的忌日。

  广播中字正腔圆的主持人正讲读着“历史上的今天”:“1971年3月3日,我国成功发射第一颗科学实验卫星;1991年3月3日,联合国海上丝绸之路考察队抵达终点日本大坂;1993年3月3日,加拿大短跑运动员本·约翰逊被终身禁赛……”

  厨房里,池彻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煎蛋、烤面包等一系列在过去每一个不值大夜的清晨都会做的事情,只是今天脑袋里昏沉着不断回忆着这一晚并不愉悦的噩梦。

  具体梦到了什么,他早已经记不清楚。

  但如从高处坠地的失重感带来的恐慌情绪让池彻紧拧着眉。

  直到抹果酱时池彻失手将果酱刀掉到桌上,才终于从心不在焉的状态中解脱。

  强迫症如他却连弄脏的桌布都顾不上换,拿起外套便匆匆出门,路上一刻也不能停地查看着最近一班飞甘孜机票。

  只是刚从走出院子,池彻遇上了秦冢。

  “池医生,你看今天的早间新闻了吗?”秦冢开门见山,“一位叫邢博的艺人作业在公寓内去世。”

  池彻看秦冢不像是会大清早和自己八卦今天这则新闻多离奇的人。

  秦冢慢悠悠地说着,期间仔细观察着池彻的微表情变化:“据知情人士提供的信息,在死者发生意外前,你的舅舅江问渠江先生曾数次出入该公寓。”

  不同于网上冲浪时常见的“知情人士”的扯淡,从警察口中听到这四个字一定是有足够证据的。

  因为池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秦冢从这眼神中捕捉到了不一样的意味,继续往外放鱼钩:“同时江先生还是刑侦队一直在调查的一起陈年旧案有关,如果池医生有他的消息还希望告知。”

  眼看着池彻放松了戒备心。

  池彻按计划到了甘孜,按照高蓁提供的信息和节目组会和。

  但当池彻问起苏戈在哪时,来接他的工作人员迷糊地说不出个答案。池彻再问能找到江问渠吗,对方一脸为难:“抱歉,池先生,今天发生了点意外,没有集中录制,大家应该自由活动。要不我先带您去酒店休息一下?”

  池彻抿着唇,内心不安。

  好在贺行雾出现了:“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里。”

  甘孜是江问渠的老家,准确地说江寻芳是在这里捡到他的。

  江问渠有能力后在这投资建了温泉度假村,几年前带贺行雾来过一次。

  越野车在度假村门口停下,池彻从车上下来,朝里面望了眼,下意识猜道:“是那处红房子吗?”

  贺行雾惊讶:“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因为在一排排玻璃房子间,红色的圆锥顶的房子格外扎眼。

  又或者是他小时候听江寻芳讲过的为数不多的童话故事中都有一个红房子。

  江寻芳说对于医生而言,红色是悲剧,却也是希望。

  池彻道:“谢谢你送我过来,我自己进去。”

  贺行雾没坚持,钻进车里果断地离开。

  池彻进门时,自觉地将腕表摘掉,连同手机一直搁在了红房子门口的信箱上。

  不同于室外晴空普照的和煦气氛,红房子阴凉些。

  走廊两侧的墙上是由无数块橙色玻璃拼成的童话故事场景和人物的剪影。走近了可以看到每一块橙色玻璃中间暗藏玄机,摆着各种小玩意,有戒指,有折扇,有闹钟,有香烟滤嘴。简直是个小型的商品陈列架。

  每一个储物格里都标着阿拉伯数字,却唯独没有9。

  如果池彻有在度假村走一圈,便还能够发现在这里不论是门牌号还是经典的标号,都没有9这个数字。

  ——这儿的主人很讨厌这个数字。

  直到听见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池彻陡然惊醒,加快了脚步,来到声音发出的房间门口,不由分说地踢开门。

  江问渠的注意力都放在趴在桌上的苏戈身上,闻声才缓缓抬头,惊喜却又不诧异地发现是他。

  “来的真巧。”江问渠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

  池彻却没功夫理会她阴阳怪气地嘲讽,径自朝苏戈过去,抱着她的肩膀晃了晃:“糖糖,糖糖?”

  不见苏戈反应,池彻脸色阴沉地看向江问渠:“你对她做了什么!”

  “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啊。”江问渠嗤笑。

  但是他的话早就没有了信服力。

  毕竟八年前,江问渠也曾用同样卑劣的手段伤害过苏戈。

  “你不是想要我妈的日记本吗?”池彻说,“我可以给你。”

  江问渠神色正经起来,倏然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笑出声。

  “小彻。”江问渠喊他,“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玩的‘信任游戏’吗?”

  池彻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警惕地看着他。

  江问渠自然感受了到他的冷漠与疏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感慨了句自己活该遭报应。

  “你把她带走吧,我日后不会找她麻烦。”

  当时江问渠读高三,学校老师为了缓解学生高考的压力,带领班上同学玩起了“信任背摔”的游戏。面对面站着的两排同学分别将手牵在一起,搭乘一段长长的人桥,等站在高台上的同学往后倒时能稳稳地接住。

  一方面锻炼了参与者的胆量,一方面也能培养同学间信赖与团结的观念。

  那年池彻六岁,放学时来学校接他放学,刚好看到他们在玩这个游戏。

  回到家后池彻吵着闹着要玩。

  江问渠拗不过他,只得答应他周末时陪他玩。

  池彻脑瓜子灵记忆好,这约定一直从周一记到周五。

  终于到了周末,江问渠在期待的目光中,无奈地喊了几个班上的同学来家里写作业。

  池彻个子矮,小倭瓜一枚。

  加上池彻在内一共六个人列队搭成了人桥。

  小倭瓜跃跃欲试地站在高高的桌子上,两手蒙着眼,激动地跺脚:“我准备好了!我要倒下了!”

  江问渠瞧着他这傻弟弟身上难得可贵的孩子气,笑了笑。

  刚想说“倒吧”,便注意到他一直当成朋友的同班同学默契地交换着眼神,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往后撤步。

  “人桥”断开。

  而小倭瓜倒下来了。

  池彻狠狠地拧着眉,顾不得思索旁人的行为,已经冲了过去,稳稳地将人接住。

  失重的刺激感让池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舅舅、舅舅!你接住我了!好厉害!”

  “傻瓜。”江问渠隐隐翻涌的阴暗情绪,被小倭瓜的笑治愈了。

  记忆往往是脆弱不堪的。房间内,池彻弯腰,将昏迷中苏戈打横抱起。

  苏戈意识全无,却仍因为池彻怀中熟悉而踏实的安全感,信任地偏头埋在他的臂弯里。

  “记着你答应我的。”江问渠对于眼前上演的深情话本,笑得凉薄而鄙夷。

  池彻每一步走得急却稳,闻言头也没回地答了句:“忘不了。”

  这三个字被他说得太多决绝,其中饱满的情绪让人不可忽视。

  是忘不了方才的达成的约定,还是忘不了江问渠一次次荒唐而又恶意的伤害。

  池彻挺拔的后背撑起的保护伞竭力庇护苏戈周全。

  目送江问渠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江问渠站在原地,始终挂在嘴角的笑一点点褪色、收敛,像是默片演员震撼而点睛的谢幕。

  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被夺走了最后一丝色彩。

  片刻后,江问渠发了疯似的抓起手边的东西,也顾不得分辨是什么,蛮横而残暴地砸到旁边墙上。

  瓷器碎掉的声音。

  重物撞击的声音。

  克制而疯魔的呐喊声。

  哽咽而窒息的啜泣声。

  像是交织错乱的黑雾,纠缠萦绕在江问渠的身边让他疯魔。

  许久后。

  江问渠摇晃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迈着步子往门口挪动。

  似乎走过这数米距离,便能将一生满是狼藉与荒唐的江安丢在这里后,他依然能做那个光鲜优越的设计师江问渠。

  但……

  江问渠拉开门,等待他的却是——

  “江先生,我是北央市公安局的警察秦冢。辛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池彻将苏戈带到安全的地方,庆幸而后怕地看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宝贝,缓缓地舒了口气。

  “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事了。”池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搓着额头,像是安慰苏戈,又像是让自己清醒。

  “我该早点告诉你。江问渠是我母亲领养的孩子,”

  “我小时候没有其他朋友,他是我最亲的人。”

  “虽然他有时可怕得让我宁愿报警躲起来,但只要他三言两语地哄我几句,我便又屁颠屁颠成了她的小跟屁虫。糖糖你应该懂我的心思吧,就像小铖把你最爱的乐高摔坏了并不代表他是故意伤害你对不对?”

  “他是我最敬重最依赖的舅舅,是比父母还要亲的家人。直到我母亲因为一些事情回国。我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母亲在国外遭遇了什么,只因为她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我感到开心,可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作用,我与母亲在短暂的相处中感情迅速升温。”

  “只是后来……我某天中午从外面拿了冰淇淋小跑着回家要分享给母亲,站在母亲的卧房门口从虚掩的门缝中意外看到江安跪在我母亲的床边,趁我母亲熟睡时亲她的唇,亲她的脖子,亲她的身体。我看着母亲惊醒后震惊地扇他耳光,大吼着骂他有病。”

  冰淇淋黏腻的糖霜化了一地。

  象征了这个家庭浑噩的结局。

  没多久江问渠出国,后来江寻芳自杀,后来池景新变得疯魔,后来池彻被苏鹤清接到北央……

  直到那年在四中外的小吃街上,池彻和同伴说笑间无意转头,看到了在路边小摊前买风铃的江问渠。

  池彻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天他不回头,便不会被江问渠喊住说话,便不会让苏戈被他盯上,便不会有744工业区那晚的事,小铖也不会出车祸。

  苏戈或许还可以跟他一起出国。

  池彻看着昏迷中的女孩,趁势袒露心扉。

  这些年难以启齿的往事被他倒豆子似的说出来,难得轻松。

  “我去给你找点水。”

  池彻长舒口气,撑着膝盖起身,缓慢地往外走,孑然从不堪往事中穿梭,终究久病成医,百炼成钢。

  静谧的时光一点点消逝。

  随着池彻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弱,床上的人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明媚的阳光将女孩白皙的皮肤照得通透发光,一双漆黑的双眸因为蒙了一层水雾显得整个人越发楚楚可怜。

  ——她没有吃桌上的食物。

  或者准确地说苏戈假装吃了江问渠准备的东西。

  八年前的三月三日,江问渠拿着池彻留给他的字条来到这里。

  111路公交车西台站附近是西台陵园。

  “祭拜完了就滚。”从下午便席地坐在这的高瘦少年动了动麻掉的脚,放弃了站起来才会更有气势的念头。

  江问渠站在墓碑前,眼前黑白照片上的女人依旧是年轻时最动人明艳的模样。

  “我也恨她出事时什么也做不了。阿彻……”

  “别这样叫我!”

  长辈叫他小彻,熟悉的人喊他阿彻。

  池彻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也不愿他提自己的名字。

  “我以后能常来这吗?”

  “不准在我在的时候来。”

  江问渠像池景新一样,在江寻芳去世后,疯魔了起来。或者准备地说,江问渠一直都是个疯子。

  江寻芳的离开像是把他头顶的紧箍咒摘掉了,这个人世间最后的顾虑消失了,他再也无所顾忌,终于解放了天性。

  池彻小时候对舅舅的依赖,逐渐被这阴晴不定的状态消磨殆尽,陷入了对这段关系优柔寡断的挣扎中。

  所以池彻向她隐瞒着母亲的陵墓。

  如果江问渠不曾伤害苏戈,池彻对他的态度可能仍会反复横跳在其中,但因为江问渠的越界行为,给了池彻斩断“仁慈”的决心。

  四月一日,那张被池彻交给江问渠的字条辗转到了苏戈的口袋,间接地将她引起了744工业区。

  苏戈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犯懒困觉的人。

  从小军事化的教育观念让她保持着高度自律的生活习惯,除非在关系亲昵的人前,苏戈才会表现自己矫情的一面。

  那晚她在744工业区确实没见到什么人。

  而她多次回忆,也只能想起自己吃过桌上的食物。

  所以苏戈这次留了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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