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营中儿戏
营地外。
使者的车队停在空地上，一大群在旁边休息的新兵，好奇地向那边探头探脑。带队的军吏连声呵斥，众人又急忙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钱都护还得去各处巡查，使者也不让他一直跟着。这回陪同的，是都护府的徐长史。
他按照钱都护事先说好的路线，准备带使者转一圈。然而两人都不愿意听他的劝。
“不去都知道，你们肯定安排好了。”吴常侍不在意地说：“每次去各地巡查，都是一样的路数，就没必要再费这个精力了。”
徐长史不善言辞，支吾了半天，也劝不动他们，只好按她的要求来。
车队首先就来到都护府训练新兵的营地。
徐长史想让士兵来迎接，吴常侍说不用。长史觉得她是客气，还是喊门口的士兵去整队。这时，几个使团护卫从营地旁走过来，向吴常侍行礼。看起来，是早就到这边了。
徐长史中原胥吏出身，木讷归木讷，却不傻。他一眼就看出其中用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明显不悦起来。
王大夫见此，拉住他，好言宽慰了几句。
“这是朝廷还放心你们啊。”他小声耳语道。
徐长史回头看了看他。
“若是朝廷怀疑，就不是这些人，也不会让你们看见了。”王大夫慢条斯理地说。
徐长史吸了小口气，躬身向他行了一礼。王大夫摆摆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使团诸位很快被迎入营地。这里的人也在休息。
正值中午，有些人躲在树荫下，啃着模样奇怪的硬饼。还有些人聚在一起，正在扔石头玩。
人群里，一个尖耳朵壮汉，抡起手里的石球，猛力投掷出去。
石球一下飞出很远，人群中随即响起欢呼声。
“那是谁？”吴常侍问。
“哦。”徐长史回过神，拱了拱手，答道：“那是个精灵学者，平时就喜欢投石的游戏。他很擅长这些，我们这边太缺人手，钱都护就请他帮忙教教新兵，学一下练习投石超距之类的入门，免得他们没练几下，反把自己伤着了。”
使者已经听钱都护介绍过这个族群。
之前，有不喜欢他的人向朝廷告过状，说他经常与外族人接触，时不时就会进行密谈。
朝廷询问其他官吏，他们谈了什么。官吏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一有休假，就请来精灵、教会的学者，研究一种叫“哲学”的东西。
最后，官吏索性把一本书寄了回去，说是钱都护最近讨论出的心得，让朝廷自己看。
朝廷十分重视，不惜请了“青鸟”，把书运来。谁知书里的内容佶屈聱牙，有些是他翻译的内容，还没润色好；有些则是心得和解释，也写的异常深奥。审查的官员看的头大，实在不想往后翻。
喊来帮忙的诸博士却如获至宝，争相传抄，纷纷感慨钱夫子学识了得，在蛮夷之地，都能发现这么有价值的资料。
这回使者来，亲自走访去确认。结果所有人都说，钱都护确实和西洲学者一起，琢磨些玄乎其玄的东西，都护府上下都知道——因为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自己埋头研究，开始公开举行辩论了。
无论是经院里的教士，还是精灵哲学家，都很喜欢辩论——钱都护也喜欢。众人大都听不懂他们吵些什么，只有些中原学士对此颇感兴趣。但人家高兴，也没办法。
钱都护的薪俸，就花了不少在这上面。他结交的异邦人，也都是这群学者。
使者彻底放弃疑虑，向朝廷急报，说之前的事情，肯定是诬陷。所有人都会结交些朋友，但钱都护交友的这些人，可以说是最无害的了。
朝廷和皇帝都十分无语。
正好有人借着使者去考察的机会，又想诋毁他，朝廷的官员这回直接丢掉了状纸，看都懒得看了——怕是时间一长，又得回想起自己硬啃哲学著作的头痛日子。
精灵学者都很重视锻炼身体，使者也是了解的。他们原本应该属于体格纤细的族群，却一个个练的膀大腰圆——要是没一身肌肉，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哲学家。
“这学者十分了得。”徐长史趁机称赞起来：“他们研究怎么锻炼已经很久了。现在，每天怎么运动，吃多少，他们都搞出了套路来。钱都护想让他们再研究下，对于我们的士兵，怎么安排才更好……”
随从中，有人嗤笑了一声。
徐长史回过头，一个老军官打扮的人，朝他随便拱了拱手。
“哦，这位是北军的梁司马，此行是我等的护卫武官。”王大夫介绍完，见徐长史转身行礼，又问道：“梁司马有何高见？”
“不敢当。”梁司马作揖道：“只是觉得，这富家子弟的游戏，没什么意思罢了。”徐长史还想争辩，吴常侍思索了片刻，似乎也想明白了，伸手制止了他。
“你们这样……玩，”她斟酌了下用词：“一天要吃多少东西？”
“不多不多。”徐长史没听出她隐晦的责怪，急忙说：“就是加一顿饭，再加点肉而已。”
“也不用天天都这样。”他指了指那群士兵，解释道：“今天练这些，明天就练阵法，后天再放松些。趁休息的机会，换其他人操练，只有带队军吏才天天来……”
“你这哪是练兵，你这是养少爷。”梁司马冷笑着打断他。
“我……我们现在又不缺吃的……”徐长史还想辩解。
但懂行的人，都不太想听他的了。
这时，王大夫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指着画出的圆圈，说着什么。
“那又是做什么？”他问。
“这是都护请的剑术师傅。”徐长史急忙说：“西洲有一派剑术师，认为剑法就是算术，可以这样画出来。都护很喜欢这些理论，请了人来这边教授。他觉得，其他长兵短兵，也都是同样的……”
这时，一个新兵拿着刀盾，按剑术师傅的指点，比划起来。只是他明显水平不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转。
“这回倒好，像长安耍杂耍的。”有人嘲讽道。
众人忍俊不禁，连王大夫也没憋住。
大家向营地里走去，徐长史说，都护府新采用的谋划战术的方法，现在也在演练。
等到了地方，却见帐篷下，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着个书吏丢骰子。
“哎！当值的时候还赌！你们主官是谁！”梁司马本能地出来，厉声喝止。
众人抬起头，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徐长史又硬着头皮站出来：“这就是谋划的步骤——”
“你们打仗就靠赌啊……”梁司马已经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好了。”王大夫又出来圆场：“各地士兵都有习俗，也许人家就习惯这样呢。”
“我们也确实打赢了。”徐长史较起真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西洲人交手好几次了。”
只是大家都没当回事。再差的汉军，也不至于打不过西洲蛮子，这个例子实在是没说服力。
王大夫把梁司马拉到一旁，劝他不用生气。
“不是我故意找事。”梁司马也认真起来：“我十多岁从军，至今已有数十年。”
“各种各样的情况，我见得多了。”他指了指自己斑白的鬓发，苦口劝道：“我这个年纪，也不求什么上进。但他这练兵方法，是真不像样。这是不可能练出精卒来的……”
王大夫拍了拍他，以示宽慰。
他回头看了看，徐长史似乎憋着想说什么，又自知没人理，一脸难受的样子。
他拉着梁司马，走远了几步。
“他说的没错，能对付西洲诸戎，再守守城，也就够了。”他压低声音说：“你说，为什么在这里驻扎、对付匈奴人的，都是外派的北军？为什么朝廷就不给他配够堪用的教官，让他没办法，自己在这儿瞎折腾？”
梁司马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强干弱枝，强干弱枝……”他嘀咕道。
“也有些其他原因吧。”王大夫自顾自地想了想，说：“朝廷现在是真没钱管他们了，还指望着各地多上税，给国库补缺账呢。郡国卒能练成什么样，就看郡将自己的本事了。”
“哎。”梁司马叹了口气：“和我刚从军那会儿，已经不太一样了。想当年，是周……”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王大夫见他及时停下话，也没说什么。
“你看，所以你这样能练出精兵的干吏，就都在北军啊。”他拍了拍梁司马，宽慰道。
梁司马被恭维了一句，却并没显出高兴的样子，依然长吁短叹着，向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今上增设七校尉，这天下兵制，就不一样了。”王大夫说：“哪里有不变的事情啊。”
“我总觉得，这募卒单纯为钱粮而来，不是正道。”梁司马叹道。
“征召的士卒背井离乡，平时还好，经常要远征的话，肯定维持不下去。”王大夫说：“天子志在四方，岂能拘泥旧制。”
梁司马自知对方有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众人也丧失了继续参观军营的兴趣，觉得如儿戏一般。转了一圈，便匆匆离开了。
PS1：儿戏：
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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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的车队停在空地上，一大群在旁边休息的新兵，好奇地向那边探头探脑。带队的军吏连声呵斥，众人又急忙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钱都护还得去各处巡查，使者也不让他一直跟着。这回陪同的，是都护府的徐长史。
他按照钱都护事先说好的路线，准备带使者转一圈。然而两人都不愿意听他的劝。
“不去都知道，你们肯定安排好了。”吴常侍不在意地说：“每次去各地巡查，都是一样的路数，就没必要再费这个精力了。”
徐长史不善言辞，支吾了半天，也劝不动他们，只好按她的要求来。
车队首先就来到都护府训练新兵的营地。
徐长史想让士兵来迎接，吴常侍说不用。长史觉得她是客气，还是喊门口的士兵去整队。这时，几个使团护卫从营地旁走过来，向吴常侍行礼。看起来，是早就到这边了。
徐长史中原胥吏出身，木讷归木讷，却不傻。他一眼就看出其中用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明显不悦起来。
王大夫见此，拉住他，好言宽慰了几句。
“这是朝廷还放心你们啊。”他小声耳语道。
徐长史回头看了看他。
“若是朝廷怀疑，就不是这些人，也不会让你们看见了。”王大夫慢条斯理地说。
徐长史吸了小口气，躬身向他行了一礼。王大夫摆摆手，自顾自地走开了。
使团诸位很快被迎入营地。这里的人也在休息。
正值中午，有些人躲在树荫下，啃着模样奇怪的硬饼。还有些人聚在一起，正在扔石头玩。
人群里，一个尖耳朵壮汉，抡起手里的石球，猛力投掷出去。
石球一下飞出很远，人群中随即响起欢呼声。
“那是谁？”吴常侍问。
“哦。”徐长史回过神，拱了拱手，答道：“那是个精灵学者，平时就喜欢投石的游戏。他很擅长这些，我们这边太缺人手，钱都护就请他帮忙教教新兵，学一下练习投石超距之类的入门，免得他们没练几下，反把自己伤着了。”
使者已经听钱都护介绍过这个族群。
之前，有不喜欢他的人向朝廷告过状，说他经常与外族人接触，时不时就会进行密谈。
朝廷询问其他官吏，他们谈了什么。官吏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他一有休假，就请来精灵、教会的学者，研究一种叫“哲学”的东西。
最后，官吏索性把一本书寄了回去，说是钱都护最近讨论出的心得，让朝廷自己看。
朝廷十分重视，不惜请了“青鸟”，把书运来。谁知书里的内容佶屈聱牙，有些是他翻译的内容，还没润色好；有些则是心得和解释，也写的异常深奥。审查的官员看的头大，实在不想往后翻。
喊来帮忙的诸博士却如获至宝，争相传抄，纷纷感慨钱夫子学识了得，在蛮夷之地，都能发现这么有价值的资料。
这回使者来，亲自走访去确认。结果所有人都说，钱都护确实和西洲学者一起，琢磨些玄乎其玄的东西，都护府上下都知道——因为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自己埋头研究，开始公开举行辩论了。
无论是经院里的教士，还是精灵哲学家，都很喜欢辩论——钱都护也喜欢。众人大都听不懂他们吵些什么，只有些中原学士对此颇感兴趣。但人家高兴，也没办法。
钱都护的薪俸，就花了不少在这上面。他结交的异邦人，也都是这群学者。
使者彻底放弃疑虑，向朝廷急报，说之前的事情，肯定是诬陷。所有人都会结交些朋友，但钱都护交友的这些人，可以说是最无害的了。
朝廷和皇帝都十分无语。
正好有人借着使者去考察的机会，又想诋毁他，朝廷的官员这回直接丢掉了状纸，看都懒得看了——怕是时间一长，又得回想起自己硬啃哲学著作的头痛日子。
精灵学者都很重视锻炼身体，使者也是了解的。他们原本应该属于体格纤细的族群，却一个个练的膀大腰圆——要是没一身肌肉，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哲学家。
“这学者十分了得。”徐长史趁机称赞起来：“他们研究怎么锻炼已经很久了。现在，每天怎么运动，吃多少，他们都搞出了套路来。钱都护想让他们再研究下，对于我们的士兵，怎么安排才更好……”
随从中，有人嗤笑了一声。
徐长史回过头，一个老军官打扮的人，朝他随便拱了拱手。
“哦，这位是北军的梁司马，此行是我等的护卫武官。”王大夫介绍完，见徐长史转身行礼，又问道：“梁司马有何高见？”
“不敢当。”梁司马作揖道：“只是觉得，这富家子弟的游戏，没什么意思罢了。”徐长史还想争辩，吴常侍思索了片刻，似乎也想明白了，伸手制止了他。
“你们这样……玩，”她斟酌了下用词：“一天要吃多少东西？”
“不多不多。”徐长史没听出她隐晦的责怪，急忙说：“就是加一顿饭，再加点肉而已。”
“也不用天天都这样。”他指了指那群士兵，解释道：“今天练这些，明天就练阵法，后天再放松些。趁休息的机会，换其他人操练，只有带队军吏才天天来……”
“你这哪是练兵，你这是养少爷。”梁司马冷笑着打断他。
“我……我们现在又不缺吃的……”徐长史还想辩解。
但懂行的人，都不太想听他的了。
这时，王大夫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正蹲在地上，指着画出的圆圈，说着什么。
“那又是做什么？”他问。
“这是都护请的剑术师傅。”徐长史急忙说：“西洲有一派剑术师，认为剑法就是算术，可以这样画出来。都护很喜欢这些理论，请了人来这边教授。他觉得，其他长兵短兵，也都是同样的……”
这时，一个新兵拿着刀盾，按剑术师傅的指点，比划起来。只是他明显水平不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来回转。
“这回倒好，像长安耍杂耍的。”有人嘲讽道。
众人忍俊不禁，连王大夫也没憋住。
大家向营地里走去，徐长史说，都护府新采用的谋划战术的方法，现在也在演练。
等到了地方，却见帐篷下，一群人聚在一起，看着个书吏丢骰子。
“哎！当值的时候还赌！你们主官是谁！”梁司马本能地出来，厉声喝止。
众人抬起头，有人面面相觑，有人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不是不是。”徐长史又硬着头皮站出来：“这就是谋划的步骤——”
“你们打仗就靠赌啊……”梁司马已经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了好了。”王大夫又出来圆场：“各地士兵都有习俗，也许人家就习惯这样呢。”
“我们也确实打赢了。”徐长史较起真来：“之前我们已经和西洲人交手好几次了。”
只是大家都没当回事。再差的汉军，也不至于打不过西洲蛮子，这个例子实在是没说服力。
王大夫把梁司马拉到一旁，劝他不用生气。
“不是我故意找事。”梁司马也认真起来：“我十多岁从军，至今已有数十年。”
“各种各样的情况，我见得多了。”他指了指自己斑白的鬓发，苦口劝道：“我这个年纪，也不求什么上进。但他这练兵方法，是真不像样。这是不可能练出精卒来的……”
王大夫拍了拍他，以示宽慰。
他回头看了看，徐长史似乎憋着想说什么，又自知没人理，一脸难受的样子。
他拉着梁司马，走远了几步。
“他说的没错，能对付西洲诸戎，再守守城，也就够了。”他压低声音说：“你说，为什么在这里驻扎、对付匈奴人的，都是外派的北军？为什么朝廷就不给他配够堪用的教官，让他没办法，自己在这儿瞎折腾？”
梁司马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强干弱枝，强干弱枝……”他嘀咕道。
“也有些其他原因吧。”王大夫自顾自地想了想，说：“朝廷现在是真没钱管他们了，还指望着各地多上税，给国库补缺账呢。郡国卒能练成什么样，就看郡将自己的本事了。”
“哎。”梁司马叹了口气：“和我刚从军那会儿，已经不太一样了。想当年，是周……”
他摇摇头，没说下去。
王大夫见他及时停下话，也没说什么。
“你看，所以你这样能练出精兵的干吏，就都在北军啊。”他拍了拍梁司马，宽慰道。
梁司马被恭维了一句，却并没显出高兴的样子，依然长吁短叹着，向他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今上增设七校尉，这天下兵制，就不一样了。”王大夫说：“哪里有不变的事情啊。”
“我总觉得，这募卒单纯为钱粮而来，不是正道。”梁司马叹道。
“征召的士卒背井离乡，平时还好，经常要远征的话，肯定维持不下去。”王大夫说：“天子志在四方，岂能拘泥旧制。”
梁司马自知对方有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众人也丧失了继续参观军营的兴趣，觉得如儿戏一般。转了一圈，便匆匆离开了。
PS1：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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