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胎动_外室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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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胎动

  “幽州互市,需要吏部拔擢一位相貌英伟、能言善辩的使臣,名册三日内送来文心阁。”雁凌霄搁下朱笔,面无表情地下令。

  吏部尚书拱手应下,抬袖时顺手抹一把额角的冷汗。

  当今年纪不大,看上去和京城那群左牵黄右擎苍的纨绔无甚区别,但上位后雷厉风行,勤勉于政务,南梁归顺后更是大权在握,龙气鼎盛,只在他面前站一会儿,就叫人惶恐不安,生怕出了差错。

  雁凌霄淡淡瞥尚书大人一眼,没再多言,挥手让人退下。

  吏部官员们喏喏告退,一行人还没走到门边,就见朱公公火烧火燎地疾步赶来。

  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文德殿的大太监?他们纷纷抱拳道好,可那朱公公竟然理都不理,一股风似的蹿进文心阁。

  吏部的云侍郎脸色一僵,轻嗤了声:“阉货尔敢?”

  吏部尚书背手道:“云大人,谨言慎行呐。朱公公定是有要紧事才……”

  话音未落,雁凌霄就快步迈过门槛,脸色阴沉,朱公公捂着帽子紧赶慢赶跟在身后。

  许是嫌御辇不够快,雁凌霄走到辇前,脚步倏然一顿,低低骂了声脏话,一脚踏上御辇的扶手,靴底一蹬,旋即玄黑龙袍翻飞,衣摆的盘龙金鳞银鳞相交,像是要活过来一般。下一刹,就踩上朱红的宫墙,转瞬间没了踪影。

  云侍郎目瞪口呆,与户部尚书面面相看。都晓得陛下登基前曾在皇城司做事,武功不俗,哪想到还有这本事?

  朱公公提着衣摆,狠狠一跺脚,刚要走就被尚书拦住:“公公,可是出了什么事?”

  “尚书大人,咱家这也没法跟您说,总之,先让大人们回院里去吧!殿前司……”朱公公左右看了圈,气声道,“后头出了事,行宫怕是要戒严了。”

  连翘翘提着一口气,像有根丝线穿过天灵盖把她往上拽,支撑着她不会立刻倒下。

  寝殿内充斥着浓重的药味,黄花梨拔步床前站满太医,个个心事重重,一下接一下地捋着胡须。陛下有多重视眼前这位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的脑袋就有多危险。

  “院判大人。”连翘翘哑声道,她喘一口气就浸了一层冷汗,腹部隐痛不断,心中升腾出不祥的预感,“本宫……本宫的脉相如何?”

  “娘娘。”院判也上了岁数,被下官搀扶到绣墩旁坐下,语气凝重,“眼下一切尚未可知,得施针后再问脉才能确定。”

  连翘翘微阖眼皮,心头一片凄凉,别过脸去,眼角就落下一滴泪。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哭泣,纤白的手扶上小腹,轻声问:“陛下呢?”

  红药包扎好肩上的伤,捂住绷带,手心下沁出血渍。她跪在床边,睫毛颤抖:“娘娘,小朱公公已经去请了,陛下马上就到。”

  “红药姐姐,你还伤着呢,快下去歇会儿吧。”连翘翘弯起眼睛,安慰道,“本宫没事。”

  “娘娘!”红药不肯挪动,膝上升根似的杵在床前,接过小宫女端来的安胎药,万幸汤药都是常在茶炉上煎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喝一口罢,等院判大人的脉案写好,还要请宫中医女为娘娘施针呢。”

  连翘翘咬咬牙,感觉五脏六腑正团成团往下坠,她无力地摇摇头:“等陛下来再说。”

  殿外一叠声的问安,窃窃私语的太医们跪地垂首:“微臣向陛下请安。”

  雁凌霄置若罔闻,大步掠过人堆,撇开衣摆侧坐到床头。床下荜拨燃烧的炭盆里,一张绡帕卷进炭火,比火光更刺目的点点猩红。他心头一窒,紧攥住连翘翘的指尖,张了张嘴,没挤出声,须臾后才哑着嗓子唤一声:“翘娘。”

  连翘翘强撑的笑意顿时融成一团春水,一颗破灭的泡沫,她泪眼婆娑,气力孱弱地反握回去:“陛下,您来了。”

  “先别说这些。”雁凌霄两指点住连翘翘的唇,接过红药递来的汤药,银匙在手中打颤,他唇线紧绷,用劲全身力气才止住颤抖,“乖,把药喝了。”

  连翘翘亲吻他的指尖,气若游丝,央求道:“臣妾想求陛下一件事。”

  霎时,雁凌霄变了脸色:“连翘翘!”

  寝殿鸦雀无声,红药使个眼色,太医们就袖手退到殿外,红药蹑手蹑脚退到珠帘后,咬咬牙,不顾崩开的伤口放下玉勾。哗啦,珠帘垂落,很快又恢复寂静。

  “你胆敢再说一个字,朕……”雁凌霄咬牙切齿,恨极了,恨不能把连翘翘胸膛剖开,看看她究竟有没有心。

  “雁凌霄。”连翘翘眨眼,又落下两行清泪,疼痛和泪水交织,让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你会答应我的对吧?答应我,如果我有事,替我照顾好兕子和犀哥儿。……也照顾好自己。”

  “不。”雁凌霄冷道,拨开她鬓角的湿发,“朕一个字都不会答应你,朕要你活下去。”

  连翘翘面无血色,脸颊靠向雁凌霄手心,艾艾的:“我有好多话,好多话想同你说。”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个字都像带倒钩的箭簇,剜着雁凌霄的血肉。雁凌霄的表情凛若冰霜,说出的话也透着刺骨的冷意:“朕不想听。连翘翘,你答应过朕的,现在都忘了?”

  她答应过,要一辈子陪在雁凌霄身边。

  话毕,雁凌霄端起茶盏,噙一口苦涩的汤药,虎口钳住连翘翘下巴,迫使她张开嘴,俯身吻下去,空出的另一只手还去抚摸她的隆起的小腹,手背青筋暴突,像在压抑痛苦。

  疼痛和苦涩交织,连翘翘哽咽,药汁混合咸涩的泪水一同咽下。她什么都看不到,闻不到,只能看到雁凌霄起伏的喉结,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杜若香。

  一碗汤药半泼半洒的,竟也喂下去几口。温热的气息团在胃中,连翘翘轻喘着,疼痛稍缓,倦意却席卷而来。她眼皮沉重,却不敢睡着,勉力睁大眼睛,眼底沁出血丝:“雁凌霄,求求你。”

  雁凌霄的心都像被这几个字碾碎了,刺痛深入骨髓,他的舌尖抵着上颚,抑住灼然的泪意:“朕答应你。”

  一缕轻盈的风拂过,珠帘如柳枝般摇曳,它曾越过山峦,掠过树枝,裹挟风雪,最终降落在连翘翘发梢。睫羽轻颤,连翘翘闭上眼,彻底昏睡过去。

  雁凌霄的心脏骤缩,霍然起身:“太医!”

  兕子手拢在粉色袖套里,脑袋上戴着毛茸茸的护耳,衣襟缝了一圈狐裘,她蹲在垂花门下,小小一个人,像一颗桃花龙须糖。

  啪嗒。一颗眼泪砸在雪地里。啪嗒啪嗒,泪水像不要钱似的接连而下,很快在白茫茫的雪中砸出一片泥泞。

  兕子瞪了哭哭啼啼的犀哥儿一眼,厉声道:“哥,不许哭。”

  “可是,嗝,母妃她……”犀哥儿双手握拳,在眼前打转。

  紫芜轩的宫女姐姐说,贵妃娘娘出了事,陛下的寝殿那头去了好多太医。他们丢下堆一半的雪人匆忙赶来,却被几个人高马大铜雕似的黑衣察子拦住:“陛下在里面,小主子们请回罢。”就差说让他俩别进去添乱了。

  兕子不肯走,犀哥儿也不愿意回去,就抱着手炉在垂花门前等,思忖着,有太医出来,或是父皇出现,总能问上一问。

  不知过去多久,寝殿外的太医们出来又进去,忙忙碌碌,人头攒动。兕子勾着脖子,扶着犀哥儿肩膀踮起脚去看。

  宫女们扭着帕子在一旁劝道:“安阳公主,天儿冷了,不如去偏殿歇歇,有消息了红药姑姑一定会让人来说一声的。”

  安阳公主和荣慧亲王两个一向是好伺候的,乖巧事少,从不颐指气使,可主子到底是主子,主意一定十头牛都拉不回,公主修长的凤眼一瞟,就好似陛下在盯着他们,更不敢多言。

  内殿,背着针包的医女赶来,撂下床幔为连翘翘施针。

  院判大人将脉案交给她之前,眉头拧成疙瘩,笺纸在二人手中凝滞许久,院判轻声暗示,万事以贵妃娘娘的安危为重。

  医女心惊肉跳,身后年轻帝王的视线更让她汗毛倒竖。她开不了口,摸向连贵妃纷乱的脉相,捻起银针,在穴位挨个按下淬过火的针,额头冷汗如注,好半晌,才讪讪地俯首道:“启禀陛下,娘娘气血两虚,下官暂且施针稳住脉,只要今日不再出血,等娘娘醒来好好将养就会无虞。”

  雁凌霄垂眸,觑向胸口和额角扎满银针的连翘翘,几乎站不住,背在身后的手扶住多宝格,嗯了一声。

  “陛下。”红药重新包扎了一次,脸色依然苍白,“大公主和大皇子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雁凌霄的目光落在她肩头,沉声说:“这回多亏了你。”

  红药垂首,似有哭腔:“是奴婢欠娘娘的。”当初若不是她一时不察,娘娘何至于流离失所,和陛下酿下这样大的误会。

  “给你一个月的假,把伤养好。”雁凌霄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再有,让两个小的进来。”

  红药哎一声,碎步出去,一打眼就看到脸颊冻红的兕子和犀哥儿。

  宫女们忙道:“红药姑姑可算来了,小殿下他们不肯走,一定要在垂花门边等着,奴婢们也没有办法。”

  红药嗔她们一眼,矮身牵起两位小主子:“殿下,陛下有请。”

  寝殿内炭火烧得足,春意融融的,犀哥儿乍一闻到药味,两泡眼泪就汩汩滚下。他吸吸鼻子,记得妹妹方才说,母妃生了病,父皇心情一定不好,不许他抽抽搭搭的让父皇闹心。但眼泪哪里听话,看到母妃无知无觉躺在床上,面上脖子上扎满梨花针,他的天都塌了。

  “阿娘――!”犀哥儿奔过去,没跑到窗边就被雁凌霄一把捞起,坐在他臂弯上,伏在肩窝里大哭,“父皇,母妃怎么了?”

  “嘘。”雁凌霄亲一亲他的脑门,牵过兕子,把两个小的一块安置在床前的矮榻上,“你们母妃睡了,小点声,别吵着她。”

  小不点们跪在榻上,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熟睡的连翘翘。犀哥儿抽噎许久,哽着泪问:“妹妹,阿娘好像刺猬。”

  兕子无语,捶他一拳:“嘘,小心父皇听到了揍你。”

  “你胡说,父皇从不揍我……对吧,父皇?”犀哥儿扭头,圆鼓鼓的脸肉被他压出两道红痕。

  雁凌霄的心像初春的冰湖,迸开蛛网似的裂痕,露出温暖的湖泊。他想,连翘翘是个没心的小骗子,那又如何?她舍不得这一双儿女,这一对从她身体里落下的心肝。他指责连翘翘狠心,何尝不是在畏惧?怕她再次离开,怕她心里不曾有过自己。

  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他更想让连翘翘真实地活着。

  殿前司的人吃了挂落,行宫的巡防暂时交托给皇城司的察子们负责。

  王璞忙到嘴角起燎泡,脚跟打脚尖,在寝殿外问安后,不忘问朱公公一句:“公公,里间如何了?”

  小朱子抖擞拂尘,抬袖掩嘴:“王大人,娘娘一切都好,只是……”

  王璞了然,捂着长了水泡的半边脸,垂眉耷眼退下。

  这几日贵妃一直未醒,陛下把政事大半推给中书省的几位大人,一应要务都挪到寝殿来做,就差把贵妃娘娘拴在裤腰带上。

  底下人看了,谁不心惊?贵妃肚子里的两个顺遂落地也就罢了,倘若出了岔子,就是大臣们不甘愿,荣慧亲王也定然会是下一任储君。

  朝臣们作何感想,雁凌霄浑不在意,他在外殿的书案后望着一摞摞的奏折走神。提起湖笔,墨汁凝结而下,落成墨点。扯过一张信笺,想写几句交待给中书省,落笔却成了一个“连”字。

  雁凌霄目光一顿,搁下湖笔,转身回了内殿。即便放了几盘暖棚里新鲜采摘的瓜果去味,依然盖不住苦涩刺鼻的药味。

  宫女们纷纷矮身福礼,雁凌霄抬手让人退下,独自坐到床头,手背抚过连翘翘线条柔和的眉骨。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手探进锦被,握了握连翘翘的手,后又摸上高耸的腹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人稍高的体温。

  掌心下,似乎有隐隐的动静,像是有人轻轻踢了他一脚。雁凌霄眉毛一抬,刚想对连翘翘耳语,就见她皱了皱眉,发出难受的嘤咛。

  雁凌霄已成惊弓之鸟,悄声唤她:“翘娘。”

  连翘翘喉咙干渴得快烧起来,胃里也空空如也,瞥一眼雁凌霄,没来得及互诉衷肠,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她面上发烫,扭过脸去,轻声说:“好饿。”

  雁凌霄笑了,捏一捏她的手,唤来宫女:“传膳。”

  太医和御膳房的膳食一齐到了,问过安,请过脉,只说醒转过来就是好事,往后要悉心将养,断断不能受惊受气,乱了气血。

  牛骨汤炖了肉粥,连白花花的骨髓都挑出来和在碗里。连翘翘不爱吃这些,但为了温补还是就着雁凌霄的手,咬牙咽下去几口,再吃了足足一盅红枣乳鸽汤,用玫瑰露清了口,方才歇一口气。

  雁凌霄看她的眼神颇为小心翼翼,就像看个玻璃人,看那只琉璃花冠,磕一下都怕她碎了。

  “陛下。”连翘翘倚在垫高的软枕上,想握住雁凌霄的手又不敢,讪讪地收回手,柔声说,“让陛下忧心了。”

  雁凌霄与她十指相扣,坐进去些,把人搂进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陛下……”连翘翘仰着脸望向他,心头酸酸软软的,“雁凌霄,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不许怪我。”

  又在撒娇。雁凌霄冷哼,撇嘴道:“朕怪你做甚?是朕没能护好你。你是朕的贵妃,好起来,朕什么都能给你。”

  “我已经拥有很多了。”连翘翘歪在他怀里,耳廓紧贴着胸膛,听着沉稳的熟悉的心跳,“足够多了。”

  山中白雪皑皑,雪花,掩住殿内的喁喁私语。

  次年二月,临近开春,温泉行宫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贵妃在的寝殿内尚且有些许欢声笑语,行宫外围、各处山庄的大臣和宫人们说话做事都提心吊胆的,担心触了陛下眉头。

  雁凌霄在外殿的书房处理政务,上午刚有个劝谏陛下回京的言官被拖下去,午后来问安的大臣们各个静若鹌鹑,褚红的官袍大袖背在身后。

  陛下半晌没出声,他们偷摸抬眼看,就见雁凌霄转动左手指间的扳指,眉心微微一跳,倏然站起身:“先按昨日定下的章程做,有甚不通的,有劳政事堂的大人们讨论一二再回禀朕。”

  山雪已然融化,点点青山重新染上碧色。雁凌霄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仍有些心烦意乱。他顺着心意往内殿去,穿过垂花门,再越过夹院,绕过雕着莲花祥云纹的影壁,与小朱子迎头撞上。

  “陛下!”小朱子打个千儿,脸上半哭半笑,“您来了!小的正要去前头去信。娘娘她,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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