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探监_外室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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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探监

  清岚山上雾气洇润,连翘翘拾阶而上,须提起裙角,一手搭着红药的腕子。

  她迈入小院,用门槛蹭掉鞋底青苔,由红药搀着胳膊坐到竹椅上,抬头望向院中的紫藤,长长吁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答应青云师父去做早课了,跪了一早上,膝盖都跪麻了。”连翘翘蜷起拳头,轻敲酸痛的大腿,“咱们来清岚庵都快一个月了,红药姐姐,世子那头究竟出了什么事?何时才能接我回去?”

  红药面露难色:“夫人,世子只交代奴婢照顾好您,不该知道的,奴婢也不知晓。”

  后山的小院四周立满了紫藤花架,经年无人打理,紫藤如瀑布一般涌入院墙。细碎的花瓣落在连翘翘肩头,她捻起一瓣茸茸的紫藤,想起雁凌霄常穿的那身槿紫长袍。

  “红药。”连翘翘抖开衣摆,半蹲下身,“来,帮我捡几捧干净的落花,吃罢午膳咱们给世子爷做一只紫藤花枕。”

  “哎。”红药垂眸,看着一身青绿罗裙,在花海中裙裙纷飞的连翘翘,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

  日暮,红药去小厨房找炉子煎药,嬷嬷拄着扫帚清扫庭院中的落花。连翘翘坐在廊下绣枕套,左右各站着两名侍女为她打扇、提灯。

  晚风乍起,山雨欲来,紫藤又落了一地。墙外传来的动静,倏忽间,又响起杜鹃布谷布谷的啼鸣。

  连翘翘搁下绣绷,挥退想要跟上来的侍女,莞尔道:“我出去走走,散散闷气。姐姐们不必跟过来,我在路上见着红药就跟她一道回转。”

  侍女们对视一眼,也不敢吱声,遂把院门大开,注视连翘翘的背影消失在庵堂的月门后,适才放下心。

  走下石阶,绕过月门,连翘翘追随杜鹃鸟的啼啾,亦步亦趋,路过禅院回廊时,突然被人用力拽进一旁的寮房。

  见到一身杏黄骑装的田七娘,连翘翘冁然而笑:“果然是你。”

  田七娘松开她的手,双臂交叠在胸前,冷哼道:“你离开京城,怎么不留个信?倒让我好找。”

  连翘翘低声安抚:“七娘,世子催得急,当天就让我们出发来清岚山,所以才没寻到机会给你传信……”

  “你在庵堂一个月,哪怕贿赂个小尼姑去客栈递口信都是好的,你分明是不想理会我们,想借机摆脱我和褚大哥!”田七娘柳眉倒竖,叱责道,“让你做的事,三催四请都没去做,连夫人真真是好大的架子。你以为你跟了世子殿下就成了人上人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道理,还需要我跟你掰扯清楚吗?”

  连翘翘听出田七娘话里有话,烟眉轻蹙,牵过她的手,柔声说:“七娘,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舆图的所在我大略摸清了,只是它藏在王府内院,暂时没法拿到手。……你那样说世子,莫非是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连翘翘,你张口闭口都是那个男人,难道说,你对他动真情了不成?”田七娘尖翘的下巴一扬,话中带刺,“厘清楚你自己的位置,少做麻雀飞上枝头的春秋大梦!”

  见连翘翘被她说得双眼泪盈盈的,抿着嘴,手指不住绞着帕子,田七娘又有些后悔,话说重了,把人骂跑了可怎么办?

  她清一清嗓子:“你把舆图藏在哪儿告诉我,我就告诉你世子的近况。”

  连翘翘心里一惊,仿佛一脚踏空。就连田七娘都听说了,那雁凌霄的处境一定谈不上好。

  “好。”她轻咬下唇,低声道,“沂王府的贵重书籍均在藏书阁,世子给我见过南北舆图,是从三楼夹层取出来的。我猜,大人问咱们要的那份舆图,应该也在藏书阁某处。”

  听罢,田七娘大皱其眉:“藏书阁成千上万本书,我要找到几时去?……罢了,不为难你,我再想想法子。”

  连翘翘目光灼灼,期盼地盯着她。田七娘搔搔面颊,不耐道:“好好好,告诉你就是。我也是听褚大哥说的,出了岔子你可别赖我啊!连翘翘,你那位世子被狗皇帝抓起来了。”

  “嗯?”连翘翘身形摇晃,浑身的血都凉了,指尖扣住窗棂,方才没厥过去,“世子爷他犯了什么错?”

  田七娘眼风一扫:“还说你没对那假世子动心,照照镜子,瞧瞧你那点出息!”

  “假世子?”连翘翘喃喃,脑袋像被人灌了浆糊,再倒入沸水,心口一阵闷痛。她看见田七娘嘴巴张合,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田七娘说得口干舌燥,透过纸糊的窗觑一眼天色,撇开连翘翘的手,急匆匆道:“我跟褚大哥扮作送果子的村民才混进后厨,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翘娘,你老实点待在清岚庵,京城里乱得很,别往外跑!等舆图到手,我们就接你南下,离开这鬼地方。”

  杏黄的身影一溜烟走了,连翘翘枯坐在禅房,直到暮色消失在屋檐,才摸黑循着石子路回到偏院。

  红药正背手训斥两个侍女,见她归来,板着的脸方才软和几分,快步迎上,挽住她臂弯:“夫人,你上哪儿去了?都把奴婢急昏头了。”

  连翘翘瞥一眼抹眼泪的侍女,示意她们退下。檐下宫灯煌煌,将她柔和的眉眼映出分明的暗影。

  “红药。”连翘翘握住她手腕,一瞬不瞬望着她,“你跟我说实话,世子爷是不是出事了?”

  红药面色发青,讪讪道:“夫人说得哪里话,天马行空的,世子能出什么大事?”

  “世子让你照顾我日常起居,没让你跟我说假话。”连翘翘眸中盈着寒意,莫名生出迫人的气势,“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世子殿下。”

  红药僵直的嘴角一撇,肩膀一垮,眼泪跟刺破了的水球一般,哗啦啦往下掉。她把雁凌霄交待的事情抖落个干净,连翘翘越听越心惊。

  “世子早有预料,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连翘翘朱唇抿成一条线,攥紧绡帕,原地打转,“沂王妃她……不对,不能找王妃,她巴不得世子在牢里出事。”

  此时的连翘翘方才惊觉,无论是她还是雁凌霄,在这座皇城中,都不过是水中一粟。而她的一切都指望着雁凌霄,没了世子殿下,她在京城就如同耳聋眼瞎,想找人帮忙,都没地儿递银子!

  “夫人,你听我说。”红药抹一把脸,眼睛哭得红肿,“世子他一定还有后招,咱们不能乱,乱了就是帮倒忙。”

  “如果没有呢?”连翘翘反问,“世子身陷囹圄,被陛下关进宗正寺大牢,一个月了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放心?”

  红衣被她问住,一时没了主意:“连夫人,那咱们该怎么做?”

  连翘翘心思转了几转,思忖道,无论雁凌霄是否有事,她于情于理都该去见他一面,也算报了救命之恩。再者说,她心中亦有幽暗的想法,或许她能借此良机,洗清雁凌霄对她的怀疑……患难见真情,自古有之的道理。

  “姐姐派人去找何小林,世子出事,他们皇城司的人一定知晓最多。”连翘翘柔声道,“请他寻摸个法子,让我进一趟宗正寺,等亲眼见过世子再做决定。”

  宗正寺,大牢。

  何小林勾着头,走在前面,后边跟了位身量不高不矮,腰身纤细的小太监。

  皇城司手眼通天,就算主官不在了,底下的人依旧照常做事。他不知上哪儿得来两套太监的衣裳,在宗正寺外的夹巷让连翘翘在马车里换上。

  连翘翘低下头,用束发的幞头阴影遮掩过于鲜亮的容貌。

  两侧的牢门紧锁,时而传来凄厉的惨叫,沾血的油布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被双手吊在墙上。宗正寺料理宗室事务,都是天子的家事,牢里关的不是坏了事的宗室子弟,就是宫里头犯错的贵人。

  “何缇骑。”连翘翘打了个哆嗦,不敢想雁凌霄在宗正寺会受到怎样的折磨,她的唇瓣失去血色,虚着气声问,“世子他该不会……?”

  何小林脚步一顿,平日里提溜打转的眼睛都僵了,他沉痛地点一点头,摸出把用两坛好酒换来的铜钥匙递给连翘翘,指向走廊尽头隐藏在帷幔后的牢房。

  “夫人去吧,世子见到您一定很高兴。”何小林抬起袖子,抹一把额头的汗,“属下在这儿望风,一个时辰后就来接您出去。”

  “何缇骑,多谢你。”连翘翘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她双手将钥匙捂在襟口,眼圈湿漉,对何小林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大牢里的动静,就碎步往走廊尽头奔去。

  兴许是牢房阴冷潮湿,帷幔摸起来冰冰凉凉,还有些沉重。连翘翘拨开帷幔,指尖哆嗦着打开阴沉沉的牢门。她紧盯住巴掌大的铜锁,生怕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引来狱卒的注意。

  咔嗒,锁头松动。

  连翘翘一个闪身挤进牢房,却被明亮的烛光闪到眼睛,睫毛颤动,刺出了眼泪。

  “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雁凌霄话音带笑,“成天哭,亲你也哭,在榻上也爱哭,真是个哭包。”

  连翘翘徒劳地张张嘴,看到雁凌霄手背在脑后,躺在一张铺着狼皮毯子的软榻上,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见她脸色不好,才慢慢吞吞坐直身子,还腆着脸拍一拍大腿,让她坐过去。

  “世子!”连翘翘气得话都要说不利索了,对满屋子的香炉、绒毯、书案、箱笼指指点点,手指尖都在打颤,“您这是在坐牢,还是在住店?”

  眼见着又要把人气哭,雁凌霄总算意识到问题严重,“唔”了一声,走上前去将乔装打扮成小太监的连翘翘裹进怀里。

  连翘翘冷着一张雪白无瑕的小脸,胳膊抵在他胸前,避开他的亲吻。

  “坐牢呢,缺个好欺负的狱卒。住店,则缺个暖被窝的……嘶。”雁凌霄骂了句下流的脏话,别开脑袋,舔舔嘴角的破口,有些难以置信,“连翘翘,你胆儿肥了?敢跟我动手?”

  连翘翘怔怔凝视着泛红的右手,也觉得自己是不要命了。她身子一晃,膝盖发软,当即就要跟雁凌霄跪下请罪。可雁凌霄却制住她,揪住她的领口,捧着脸庞俯身吻了下去。

  连翘翘整个人都迫不得已挂在雁凌霄身上,纤细的小臂环住他的脖颈。她艰难地,在密集的似乎永无止境的亲吻中呼吸:“唔……”

  身躯像浸入沸水的冰雪,转瞬之间就融化、消逝,难分彼此。她尝到雁凌霄唇上的血腥味,可是渐渐的,又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

  “张嘴。”雁凌霄勾一勾嘴角,似乎心情极好,有条不紊摘掉连翘翘头上素色的幞头,黑色的头冠。

  连翘翘褪去太监的青袍,手半遮半掩挡在前头,藕粉的系带在肩窝勒出浅痕。她一面哭着配合,一面暗骂雁凌霄混蛋,她担心了好几天,哭了两个晚上,都哭给鬼去了。

  “夫人。”雁凌霄一手捂住额头,哑声道,“您大可以在心里骂,骂得娇里娇气的,要我怎么下得去手?”

  夫人两个字宛如定身咒,连翘翘面色生晕,掩住嘴,不肯再动弹。

  烛光摇曳,两条人影蜿蜒着,挤挨着,映在墙面上。束发的幞头成了束缚手腕的凶器,藕粉绸带绕在双眼前,被泪水浸湿。

  连翘翘没了骂人的力气,憋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世子爷在宗正寺天牢里吃香喝辣,想必也不缺人伺候,是妾身多虑了。”说罢,就挣扎着起身想走。

  “别动。”雁凌霄捉住她,俯在耳边说,“让我抱一会儿。”

  耳尖发烫,雁凌霄的呼吸和话音都近在耳畔,胸腔的震颤几入骨血。连翘翘不再挣动,茫然地看着牢房墙面上挂的画,轻轻按住雁凌霄横在她胸前的小臂,似乎想借此触摸自己的心。

  她看得出,雁凌霄很高兴。如果她想借机在雁凌霄心里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那么她已经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她并未对此心生喜悦?为什么她的心像被泡进梅子醋里,一个劲儿发酸、窒息,仿佛永生永世得不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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