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谁更狠_大唐探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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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谁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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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梦魇碎语里,阿弦忽地看见襁褓中的婴儿,紧闭双眼,哭的小脸紫涨,而一只纤手捏着银针,陡然刺落!

  阿弦不明白小典的梦话,也不懂自己在这时所见有关曹家小公子的这一幕何解,二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系?

  袁恕己领兵出府之时,小典复苏醒过来。

  困饿了太久,虽然他的身子虚弱之极,一时却不能尽情吃喝,不然反而会害他速死。只在老大夫的调制之下,才勉强吃了两调羹的面汤。

  面汤里调有山药,极易入喉且滋补。

  小典的精神总算又恢复了几分,却仍未完全脱离险境。

  阿弦想到他方才所说的梦话,心里也仍有许多疑惑,却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开口询问。

  小典却好像不记得了自己方才的梦话,歪头望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那位大人……真的是个好官吗?”

  阿弦沉默了会儿:“我觉着他跟别的官不一样。”

  小典轻声说:“我相信你。”

  他说相信阿弦,却并未说相信袁恕己。阿弦道:“你是如何落入井内的?”

  小典目光晃乱了一下,道:“我不知道,我记得的,只是被他们捉回去。”

  随着这句话,阿弦看见受伤的小典被粗鲁地拖曳过草丛,枯草上留下零星鲜血。

  阿弦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典:“你自寻死路,去了地下,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有法子。”

  下一刻,眼前天晕地旋,阿弦被那种极真的坠落感所迷惑,摇摇欲坠,伸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

  手好似也折了,无法动弹,她看见少年试图呼救,他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却无法出声,好像是她只身来到一个被天上地下,神魔鬼怪都抛弃的地方。

  小典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井里,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饿了我会胡乱啃咬周围,有些奇怪的可吃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其实,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少年的声音轻弱而颤抖。

  阿弦凝眸,看见黑暗中少年倚靠在井壁边儿上,艰难地啃食那滑腻的青苔,忽然间,从井口纷纷扬扬飘落许多细碎如雪之物,落在少年头顶,肩上,他颤抖着衔住一朵,缓慢地吞咽。

  井下的暗色里,那小小地粲金之色仍清晰可见。

  那是……

  ——连翘。

  那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最先盛开,能清热驱毒的连翘!

  阿弦暗怀战栗,无法言语。

  小典喘了片刻,忽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我该告诉你。”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寒漫袭的辽东之夜。

  有人被困在牢狱中,满腹惶恐,生死难测;有人于暗夜中冷笑,欲只手遮天,故技重施。

  有人宝剑出鞘欲杀人,嗜血方能回;有人在不见天日处,等待一线光明的救赎。

  还有的人不惧寒冷,在小小地县城一隅,四面透风的小食摊上,捧着一碗热热地汤面,暖暖地一口入喉,舒心地展开双眉。

  或许……贫者富者,高尚者卑微者,所有尘世间奔走忙碌的人,说到底,最可贵的无非是“平安喜乐”四字。

  曹廉年毫无疑问是桐县数得上名号的财主老爷,在大多人看来,做人做到曹廉年的份上,应该是再无什么遗憾苦难了。曹员外家财万贯,衣食无忧,三四妻妾,开枝散叶,应该是做人的极至了。

  曾几何时曹廉年也这样想过,直到老来得子,那小婴孩儿玉奴却三灾八难,却仿佛将曹廉年的劫数也带来,熬得他气短神消。

  今日多亏了十八子来府内,说来也怪,自打救起那少年后,玉奴从昏睡中苏醒,饱饱地吃了奶,眼看着像是光景大好了,今夜也未似往常一样起来夜哭,着实让曹廉年心安,但是,很快伺候的乳母们便发现了不妥,小公子的确是不曾夜哭了,但竟又昏睡了过去。

  三房姨太太都围在桌子边儿,大太太因年纪大了熬不住,便扶着丫头歇息去了,曹廉年靠在床边,恨不得大哭一场。

  老三是玉奴的生母,压抑着哭了会儿,含泪求道:“老爷,今日多亏请了十八子过来,玉奴才有起色,如今还是要再请他来一趟才是。”

  曹廉年还未答话,二姨娘道:“趁早不要提十八子,还不是因为他才连累老爷差点吃了官司?幸亏这刺史大人还不是个糊涂的,也是才来鲜嫩,还不知道诈财的本事,所以竟只是问话后放了回来,不曾如何为难。若换个当官儿的,还不要立刻借机敲诈起来?照我说这十八子也是个祸头,趁早别去招惹,免得再生出别的什么事端,到时候小的保不住,连老爷也……”

  曹廉年听说的刺心,含怒喝止。

  当即唤了个家人,让去请十八子立刻前来。

  不料那家仆才出门不久,即刻窜了回来,慌里慌张道:“老爷,不好了,满街都是些带兵器穿盔甲的士兵,像是要打仗了。”

  曹廉年身上一凉:“胡说,如今战事已平,如何打仗,又怎么会这么快打进城中?”

  话音刚落,来至厅门口侧耳听去,果然隐隐地有马蹄声声,凌乱急促。

  曹廉年着实是个人物,虽知道事有蹊跷,却因挂心孩子,竟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顾府内众人的的劝阻,立刻命底下备马,他要亲自去寻十八子。

  谁知还未出府门,忽然门口又有家奴飞奔进来,跪地道:“老爷,十八子来了!”

  曹廉年蓦地抬头,果然见那道独一无二的身影从门口的火光中徐徐走来,这刹那,什么神仙菩萨,都抛在脑后。

  曹廉年疾步上前,心潮起伏:“不料十八弟这会儿前来,我正要前去……”

  还未说完,阿弦抬手制止:“我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要亲自向曹老爷说明。”

  曹廉年虽有心先叫她去看看孩子,但见说的郑重,只得问:“不知是何事?”

  阿弦上前一步,在曹廉年耳畔低低说了两句。

  曹廉年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阿弦道:“我只是转述。究竟如何,曹员外去查过就知道。”

  曹廉年死死地盯着她,片刻后退两步,然后转过身,竟飞快地往内宅奔去。

  阿弦站在原地,半刻钟不到,就听见里头隐隐地传来一声惨叫,以及曹廉年的痛骂怒喝声响,阿弦身后两个府衙的公差上前,往内而去。

  不多时,公差押了个妖娆的女子出来,这女子身着锦衣,嘴角带血,脸颊高高肿起,却正是曹廉年的二房妾室。

  那小妾被公差拽了出来,眼神仓皇,惊魂未定,直到看见阿弦站在前方,才厉声叫道:“是你?又是你?”

  阿弦不言语,二姨娘被拽着经过她身边,仍是不忿挣扎,尖声叫问:“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何必问?”

  曹廉年踉跄从厅内奔出来,将一样物事狠狠地扔在二姨娘的脸上,却是个布偶做的小人儿,身上贴着生辰八字,头上跟心口都扎着针。

  曹廉年怒不可遏,浑身颤抖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贱人,这孩子犯了你什么,你要用这种下作法子害他死?”

  方才若不是府衙的公差将二姨娘抢了出来,只怕曹廉年要将她活活打死。

  二姨娘却并不怕曹廉年的冲天怒火,反而冷笑道:“死就死了,谁还能长命百岁不成?”

  曹廉年难压怒意,阿弦道:“曹老爷,王甯安一案中还要她的口供,如今小公子无碍,你且不要冲动行事。”

  曹廉年气急红了眼,但阿弦的话却比圣旨还管用,竟生生克制住满腔怒火,道:“好,我不杀她,就把这贱人送到府衙,刺史大人若是秉公处置倒也罢了,若不然,我拼了身家性命也算不得!”

  两个公差先将二姨娘带回府衙,阿弦本要回去看着小典,却见街口处火光人影,马声嘶鸣,似还有兵器响动。

  阿弦忽地想到先前出府衙之时公差的话,当即变了主意,便往那士兵们聚集的地方而去。

  之前派了公差前去秦张两家拿人却无功而返,袁恕己面上笑嘻嘻地,实则早就成竹在胸。

  一则让吴成看守王甯安不容有失,二来便派了左永溟拿了令牌印信,前去城外兵屯紧急借调了一队士兵。

  今夜行事,如虎添翼。

  阿弦来到之时,袁恕己已经解决了张家,此刻正在秦学士府中。

  这秦学士因在长安有做官儿的亲戚,自己也曾做过官,自有底气,也不十分惧怕袁恕己。

  可被屯兵包围了府邸,又见袁恕己跟身边几个士兵身上都有血迹,秦学士道:“袁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夜晚带兵强入良民宅邸,是想杀人放火么?”

  袁恕己道:“杀人放火不敢当,只是如果有人敢抗法不从,那么本大人少不得就成全他。”

  闪烁的火把光芒中,英俊的脸上那笑容带有几分嗜血的邪意。

  因桐县乃是边境偏僻地方,先前历经战乱,所以当地的这些大户家里多数都自备有护院家丁,都是些操练出来的能武之辈,以做自保之用。

  先前袁恕己带兵前往,张家的人不识厉害,还想负隅顽抗,谁知却偏遇上了袁恕己这种人,二话不说手提刀落,劈瓜切菜般先杀了两个,血溅当场之时,也似杀鸡儆猴,群小伏首。

  秦学士见他这般嚣狂无忌,暗自惴惴然:“袁大人,你不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你今日任意妄杀,将王法置于何地……”

  秦学士色厉内荏,尚未说完,就被一阵大笑声打断。

  袁恕己提着滴血的剑,笑道:“原来你们还知道什么叫王法?这小小地县城早已经黑透了,我看不见王,也瞧不见法,只有你们这些渣滓中的渣滓,就如旧沉塘的烂淤泥!你们的眼中何尝有过王法,若真的有王法,那些无辜的孩童就不会惨死,也不会容许你们逍遥至今,若是本官弱上半分,迟早晚喋血当场的,就是我袁恕己!先前派来的官吏大概都是从王法行事的,只可惜王法连他们都护不住,如今破例让我这武将来代刺史,这是你们求仁得仁,我袁恕己便来教导你们什么叫做王法,都听好了!——我就是王法,我所做的就是王法!先前的王法奈何不了你们,本官就用自己的王法,教你们彻底地重新做人!”

  倘若教化无用,送其投胎转世,便是最直接快捷的一种法子。

  火光中这人双眼闪着慑人的凶光,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话,也没有人敢以身挑战,众人仿佛有一种预感,谁敢踏前一步,这位刺史大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撕的粉碎。

  阿弦站在秦府的门口,火光迎着袁恕己的身影,在地上闪闪烁烁,幻化出一种奇特的形状,那是……

  耳畔响起袁恕己的话:“你可知道我在军中的时候,他们怎么称呼我?……等你猜到了再来告诉我。”

  此时此刻,阿弦已经知道。

  转身挡在连翘跟前,阿弦道:“陆捕头,你做什么?”

  陆芳道:“连翘有杀害小丽花的重大嫌疑,奉代刺史命,将她拿回受审。”又略将声音放得缓和:“阿弦,你立了大功,这里没你的事了。”

  阿弦惊怒交加,连翘反而淡定:“陆捕头,您可真是为‘他’操碎了心。”她又问道:“可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小丽花,就凭方才鬼鬼祟祟偷听到的两句话?”

  陆芳冷笑:“当然不止于此。”说罢挥手,身侧公人一拥而入。

  阿弦本欲阻止,但看这般饿虎扑食之态,贸然劝阻不过螳臂当车,于是且看陆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而连翘的脸色却渐渐地有些泛白,神情略见局促,目光游弋不定。

  很快,有公差叫了声:“这里不对!”将被褥掀起,却见床尾放着个灰布裹着的长条形物。

  连翘面若死灰,缓退至桌边。

  阿弦眼睁睁看着,见公差将那物取在手中,却不打开,走回陆芳跟前双手呈上。

  陆芳将布揭开,便见里头一把雪亮的刀刃,上头还沾着干了的血渍。

  陆芳略露得意之色:“你可还有话说?”

  连翘已垂首落座,缄默无言。

  其中吴成乃是袁恕己贴身的人,打露面起,他便一声不吭,只看众生之相。

  却见陆芳冷觑连翘,连翘似是个事情败露,心若死灰的模样,动也不动,若不是那桌子支撑,只怕她已经跌倒在地。

  而那十八子立在屏风之前,眼睛却看着陆芳手中的匕首。

  吴成得了袁恕己的吩咐,叫他好生盯着十八子的一举一动,如今自加倍留心,却见她终于似下定决心,双拳一攥,竟走了过来。

  陆芳警惕:“十八,你做什么?”

  阿弦道:“捕头,凶器借请我一看。”

  陆芳瞥一眼吴成,见他点头首肯,才将刀子倒转递交。

  凶器仍是躺在灰布之中,可就在阿弦接过来的那一刹那,便觉一股极大的疼痛自腹部传来,她低下头,骇然看见那刀子正没入腰腹之中,鲜血如溪流似的汩汩而出,落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浸出深深浅浅的斑驳痕迹。

  ——不,不是她自己,正是受害者小丽花。

  小丽花躺在地上,双眼瞪得极圆,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急促地呼气,却好像呼吸困难,身子开始抖动若风中秋叶,血丝从口角沁出,斜入地面。

  鲜血乱流,像是她体内所有的鲜活也随之消散,她的眼睛开始发直,眼珠不能转动。

  直到一只戴着猫儿眼戒指的手探过来,迟疑地握住刀柄,然后用力拔.出!

  小丽花身体里最后一股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女体猛然弹动了一下,像是要做最后的挣扎,然后她呼了一口气,放弃了……所有。

  只有那只紧握凶器的手,依旧嚣狂般乱颤,猫眼沾血,迷离诡异。

  这就是此刻阿弦在凶器上见到的所有。

  陆芳见阿弦一声不响,小心翼翼将刀取回来,身后公差会意,便去押拿连翘。

  阿弦正因方才刀中影像骇然惊心,——先前连翘说并不是她杀的小丽花,但如今凶器在她房中搜出,血衣也是她嫁祸给王甯安,再加上方才所见,简直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差人押着连翘往外,将出门之时,连翘忽地沉声说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这句话没头没脑,也不知是对何人所说。

  她面前正是陆芳跟吴成,陆芳问道:“你是承认了杀人?”

  连翘不理,将行时却又回头,看着阿弦温柔一笑:“你哥哥不在这儿,这一顿饭,容我代他尽一尽心意,你吃了再走,不必着忙。”

  连翘被带走后,那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见阿弦仍在,便怯生生问道:“哥哥,我家姐姐如何竟被带走了,她会无碍么?”

  阿弦不知如何回答。

  桐县西城,有个药师菩萨庙,因之前战火流离,来拜祭的百姓也自少了,经年累月,便透出破败之象,院中杂草丛生,石像歪跌,大殿上蛛网乱结,幔帐碎裂,那高高在上的菩萨像也掉漆败色,更加无人理会了。

  于是这个地方,便成了些乞儿聚集之处。

  这日,其他的大小乞丐都出去乞讨了,只有个上了年纪的老乞丐,因手脚不便,便独自斜歪在庙门口的石马旁边,趁着天色尚好,敞开棉袍晒日头。

  过午的日色极好,晒得人脸上有些**辣地,身上也略有些发痒。

  老乞丐经验丰富,探出如枯枝的手,在胸口掏来摸去,若是有幸摸出一个虱子,便双眼放光,忙不迭地放进嘴里,上下牙一怼,发出嘎嘣声响,十分惬意。

  正捉的兴高采烈,鼻端嗅到一股香气随风而来,老乞丐只当是做梦,眯起眼睛伸长脖子,只盼这梦迟一些醒来,多闻上一会儿,便是多赚了的。

  谁知那香气越发浓烈,老乞儿睁开双眼,却见蓝天之下日影当中立着一道人影,因是仰视,那人影显得格外高大。

  乞儿眨了眨眼,才咧嘴招呼:“原来是十八子,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问话间便看见阿弦手中提着若干油纸包,那些香气自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老乞丐早已口水如涌,却不敢奢望。

  阿弦问道:“其他的人还未回来?我带了好东西请大家伙儿吃。”

  原先只想多闻些香气便心满意足,如今竟能吃上又肥又嫩的油鸡酥鹅,对老乞儿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光乍开,最好的美梦成真了。

  于是这个下午,菩萨庙里格外热闹,简直如过年一般。

  对比先前千红楼中的情形,当真是半边欢喜半边忧,几家欢乐几家愁。

  听闻连翘是直接被带去府衙,原先阿弦想去府衙打听,然而在府衙门口徘徊半晌,终究未曾入内。

  袁恕己竟想到派人暗中跟踪,陆芳跟吴成自然也都听见了她逼问连翘的那些话,倘若袁恕己问为何她会知道是连翘将血衣放进包袱的,她将如何回答?

  难道就说——“我看见的?”

  且不论袁恕己信不信,有关自己这些匪夷所思的“本事”,阿弦却是打心里头不肯提起,更不想因此节外生枝。

  另外,阿弦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若入内见了袁恕己又要说什么。

  如果她并没看见小丽花临死之前那幕,如果没看见连翘亲手将血衣塞进包裹,那么她或许还可以为连翘一争,可是她的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连翘就是杀死小丽花的真凶,尚有什么立场去为她求情?

  倘若一言不合,反弄巧成拙,到时候后悔就已经晚了。

  因又想起那个女声幽咽哭求“不要插手”的话,阿弦总觉着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将要做错什么。

  在这进退维谷之时,阿弦越发想念陈基。

  当初陈基在桐县的时候,一切都有他在,遇上为难的事,他出头解决,阿弦自己拿不准的,他给出谋划策,有陈基在,阿弦自觉无往不利,虽于世道混乱,生存艰难之中,也自有一番乐趣。

  只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阿弦发呆的时候,旁边一个光头圆圆的石佛像,佛像有张极圆的脸,圆润的肩,坐姿、通体都甚是圆滑,只有双眼弯弯地如一双弦月倒扣,显得喜气洋洋。

  不知这俗世里有什么好光景,竟惹得石佛喜欢如斯。

  阿弦眼带羡慕地看着佛像,却听到嚓嚓地脚步声响,她回过头来,见小乞丐安善手中举着块米饼,边啃着边走近阿弦。

  阿弦因时常来接济这些乞儿,彼此认得,见这孩子衣衫褴褛,脸上杂灰带尘,虽举着饼,并不狼吞虎咽,反而小口小口地吃,仿佛很不舍得立即吃完。

  阿弦心生怜惜:“怎么不快些吃,那边还有。”

  安善摇摇头:“我已经领了两块饼。”说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上那破烂的兜子,又自顾自道:“这块儿是要留着给小典的。”

  阿弦自忖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随口问:“小典是谁?”

  安善说:“是之前忽然来的一个孩子,身上好多伤,几乎要死了。”

  乞丐素来在街头奔走,车行马舞,不免有些磕碰,阿弦只当他口里的“伤”指的便是意外伤痕,便道:“那现在好了么?我方才怎么不曾见到?他是在外头还没回来?”

  小安善道:“他已经不见了四五天了。”

  阿弦皱眉:“不见了?”

  安善乖巧地点点头,又小心拍拍衣兜:“所以我给他留着饼,等他回来吃,他一定会很高兴。”

  阿弦因惦记连翘之事,无心久留,见众乞都分了吃食,正欲起身离开,小乞儿忽又自言自语:“只盼小典不要给大恶人捉到才好。”

  阿弦脚下顿住:“你说什么大恶人,有人为难你们?”

  安善摇头:“是小典说的,说大恶人折磨他,还让我们也小心大恶人。”

  虽是太阳底下,阿弦的心头仍是冒出一股冷意:“你……你是说,小典身上有伤,但那些伤,是大恶人……”

  安善道:“是啊。小典的一条腿都断了。”他弯腰,竭力在脚踝处比划着,“这里,断了,刀子割断的。”

  阿弦后退一步,不知为何眼睛里有什么涌出来:“你……那大恶人是谁?”

  小安善眼中透出几分惧意:“小典没说,他、他很害怕。”

  阿弦的呼吸乱了,她竭力平静了会儿,才俯身握着小乞儿的肩膀,认真地叮嘱道:“如果小典回来,你就来找我,我会帮你们对付大恶人的,记住了?”

  孩子的脸陡然明亮起来:“真的?”

  阿弦伸手:“一言为定。”

  安善忙弯出小指,两个人认认真真勾了手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出了菩萨庙,先前因众人饱食带来的短暂快乐早已经荡然无存,阿弦长吁了口气,心头如压了两座大山。

  晚间,阿弦依旧来到老朱头的食摊上,同他一块儿拾掇收摊。

  倒春寒的夜,冷的透骨,老朱头道:“这老爷天可也是发了脾气,都开了春了,这仍是要冻死人呢。”

  叹了一句,并无回音。

  老朱头转头,见玄影在两人之间快活地窜动,阿弦却耷拉着脑袋,置若罔闻。

  老朱头道:“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难道是为了千红楼里那红姑娘被带去府衙的那件儿?”

  阿弦闷闷嗯了声。

  老朱头道:“当年陈基在的时候,同那女子勾勾搭搭,如今她杀了人,被拿了去,你该拍手称快才是,怎么反而这幅颓丧嘴脸?”

  阿弦愕然之余哭笑不得:“听了您的话,我忽然后悔没亲手押送她进大牢了,那样我必然要高兴的窜天。”

  老朱头哈哈大笑:“你不如窜到那月亮上去,让玄影这小畜生每天晚上对着月亮上你的影子嚎啊嚎的,却只能眼巴巴看着,岂不有趣。”

  玄影听见叫自个儿的名字,顿时兴奋起来,果然“汪”地叫了声,往前如箭似的窜出,蹦跳撒欢。

  老朱头感慨:“你瞧瞧,这畜生就是畜生,明明我骂它呢,它反而撒起欢儿来,改日我把它卖给那贩香肉的铺子,它……”

  阿弦忌讳听这些:“伯伯!”

  老朱头适时停口,又怕阿弦不快:“不过是个玩笑,我看你实在太疼它了,赶明儿我跟它之间要死一个,你多半也是撇下我。”

  阿弦笑道:“这个您放心就是了,玄影沦不到被人救的地步。”

  老朱头正觉感动,猛地回神:“呸,你拐着弯儿骂我不如一条狗呢?”

  给老朱头一番打岔,阿弦才略放松了些。

  老朱头觑着她的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觉着那红姑娘有股狠劲儿,是个能干出杀人放火勾当来的,但若说她会杀害楼里的同行姑娘,我还是不大信的。”

  阿弦先打量了一番,确认左右无人,才低声道:“但小丽花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是她在身边,是她握着刀,而且她又用血衣嫁祸王甯安,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这样?”

  老朱头想了会儿,低低笑道:“你呀,毕竟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你没见识过这世间那些稀奇古怪情理不通的诡异故事呢。我问你,你果然‘看见’了连翘握着刀?”

  阿弦道:“千真万确。”

  老朱头道:“那么,你可看见她杀人了?”

  在阿弦看来,自己见到那一幕,时机那样玄妙,几乎已足以证明连翘杀人了,如今老朱头这句却另有所指。

  老朱头放下挑担:“你看仔细了。”

  阿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朱头却对着前头的玄影打了个唿哨。

  玄影听见主人召唤,忙调头飞奔过来。

  黑暗的长街上,远远地有个过路人发出一声锐叫,似受了惊吓。

  老朱头屈膝,玄影便直扑到他怀中,狗嘴凑在他的脖颈上,趁机舔了口。

  远处那人迟疑着又站了片刻,终究去了。

  阿弦依然懵懂,老朱头早踢开玄影:“还不懂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影在跟咱们嬉戏,”他重新挑了担子:“但是对方才那过路人来说,见玄影来势凶猛,还以为畜生要伤人呢。”

  起初听了这句,平淡无奇,但再三品味,便如醍醐灌顶。

  府衙,书房。

  袁恕己抬眸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阿弦一路疾奔而来,竭力定神:“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想要立即禀告大人:连翘姑娘并非杀人真凶,甚至……王甯安也不是。”

  袁恕己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谁是真凶?”

  樱唇轻启,只三个字:“小丽花。”

  豳州军屯的统帅苏柄临,底下屯兵五千余人,驻扎在豳州百里之外的新镇。

  所谓“兵屯”,便是指战时作战,闲暇无战事的时候,士兵们就如同百姓一样种田耕作,也可成婚生子,繁衍生息。

  军屯的存在,让军队可以就地自给自足,军需供应上不必一味依赖朝廷拨放,因此兵员充足,兵力也能得以保障,十分便宜。

  虽然士兵们来自地北天南,但一旦在军中成婚,便似有了家一样,军屯就如管理有序的城镇。

  但这也需要一个英明能干的统帅才成。幸而苏柄临年逾六十,却是个老当益壮极有经验的将帅,自从他在豳州屯兵,才将豳州原本流寇四窜互相殴斗扰民的场面镇压下去。

  最近却出了一件令苏柄临恼怒的事,他所信任看好的一名年青副将,逃走了。

  袁恕己也有些震惊,“逃兵”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视为奇耻大辱,又因为之前连年征战,许多百姓被急招入伍,不免有些不适,曾发生过大规模逃逸的情形。

  为杜绝这种行为,朝廷对逃兵的惩罚十分严厉,逃走的士兵若被追回,重则斩首,除此之外,连带其家中也要受到连累。

  雷翔道:“何鹿松是苏将军的同乡,且为人机警能为,所以苏将军很是青眼,去年才在苏将军的主持下跟本地一名士绅之女完婚,六天前,他忽然失踪了,人说是逃回了南边的家乡。”

  袁恕己道:“既然有苏将军为靠山,他在军中前途无量,怎会选择逃走自毁前程?”

  雷翔道:“我也是这样想,苏将军因此气得旧伤都犯了,四处找寻都找不到,苏将军虽然不言,但至今未曾发通缉信令,只因一发此令,再也无法挽回了……何鹿松真是辜负了将军一番期望啊。”

  袁恕己皱眉:“那你为何要讨十八子?”

  雷翔重重一叹,道:“这话我也只敢跟你说,我总觉着何鹿松不似自己逃走了。”

  袁恕己点头:“若他真得苏将军青眼,便不会是个愚笨不堪的人,只怕另有内情。”

  雷翔愁眉不展:“但军中人人传言他是逃了,苏将军脸上无光,更不肯听底下人劝解……至于你这里的十八子,其实我早就听说他的名头,这几日在城内坐镇,明察暗访,也得知了他不少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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