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_求生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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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85章

  骑兵六百里加急带来江南御史奏报,叩开城门,跳下骏马,抓住传话人的胳膊急速说道:“江西漕司使赵白鱼彻查东南官场,于洪州衙门边审边查,刀斩东南官吏三百二十五人!使东南官场血流漂杵,而积怨满山川,嚎哭动天地,一时人人自危,道路以目。官字两个口,偏有苦不敢言。”

  传话人心中惊骇,急忙至御前奏禀此报。

  手一抖,鲜红黏稠的朱砂滴落奏折,向来八风不动、镇定从容的元狩帝猛地抬头,面露愕然,失声道:“谁刀斩三百官——”

  不,他不是搅翻而是捅破了、屠尽了东南四省官场!

  声音很小,传话的人没听到,倒是旁边的大太监听清了,可他也被刚才的消息震得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便听到元狩帝逐渐提高音量:“把他……把赵白鱼给朕诏回京都——传朕急诏,速诏赵白鱼归京,不得贻误!若有人敢拦,格杀勿论!”

  入宫拜见太后,顺道来找元狩帝下棋聊天的康王差点撞到传话官,后者立刻请罪。

  “大内禁地,你怎么形色匆匆?是西北来的急报?”

  “回禀王爷,是江南御史参奏江西漕司使赵白鱼的折子。”

  “江南御史吃饱了撑的参什么赵白鱼?”康王条件反射先骂这些整日没事给别人穿小鞋的御史谏官,随后询问:“难道粮商罢市还没解决?”

  传话官有些为难,寻思了会儿还是实话实说:“王爷有所不知,那赵白鱼在无权无诏的情况下,斩了东南官场三百官!”

  “胡说什么?”康王骤然变脸:“你耳朵没听错?嘴巴没传错话?要是错了一个字害赵白鱼被构陷,当心你的脑袋!”

  传话官急忙解释:“此等大事,卑职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传错话啊。”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便凑上前耳语:“其实江南御史的参奏晚了些,前两日京都府酒楼便有打江南来的客商受店家雇佣,暂时充当说书先生,说那赵大人为民请命,怒斩三百恶官的事。府里老少都爱听这出,那楼里楼外都是人,连门口都被乞丐霸占,怎么赶也赶不走。”

  “前两日发生这事,你怎么不说?”

  “卑职不是以为是编造出来的传奇吗?实在是刀斩三百官……太离奇,别说卑职,当时酒楼里有一半的书生都觉得不可能,那赵大人既不是钦差,也不是大狱,又不是奉旨查江南官场,哪来的权力不上表刑部和陛下便敢私刑处决?真斩了……他是想造反吗?”

  康王惊疑不定,又问陛下什么反应。

  传话官:“八百里加急。”悄悄打量康王的表情,再三犹豫说道:“王爷,卑职还有要务在身,您看……”

  康王挥挥手,传话官当即快步离开,独留他一人在原地思索片刻,猛然惊醒般地捶着掌心,“糟了!闯大祸了!”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赶紧调头出宫,将这消息送去西北,左右寻思,还是觉得不稳妥,便连夜登门拜访陈府。

  陈师道披上外衣,阴沉着脸色出来对他这拿不出手的学生说:“你最好有要紧事。”

  康王连畏惧恩师的条件反射都忘却了,三言两语说出赵白鱼刀斩三百官的事:“官场本就是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是非场,且不说这三百官和朝堂内外多少人有多少牵丝攀藤的关系,就说他没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也没有陛下的口谕,怎么能杀三百官?里头居然还有四个二品大员!”

  陈师道惊骇失语,好半晌没搭理康王。

  康王也沉浸在急躁的情绪里,没留意老师的态度,兀自喋喋不休:“怪我,都怪我,我当初为什么夸大圣旨里的便宜行事?为什么要说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陈师道猛地拍桌,怒瞪康王:“你和五郎说先斩后奏?”

  “我……”康王吞咽口水,忍不住后退,难掩愧色:“我当时心有愧疚,怕他因为手里无权无势的,到别人地盘被人欺负了也不敢还手,便夸大了些许——可陛下委任五郎江西漕使本意就是让他查两江,如果遇到负隅顽抗者,大可先斩后奏,自有我这做舅舅的替他在后头兜底……可我实在没想到他不仅把东南四省的二品大员杀一半,还敢连斩三百官,就是钦差也不能这么干啊。”

  陈师道瞪了眼康王,倒没斥责他夸大其词,他心知肚明赵白鱼刀斩三百官不是因为康王三两句夸大其词的话。

  “五郎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官新吏,他分得清你那话几分真几分假,官场的事他一向拿捏得当,进退有度,该妥协该让步的地方也忍得下去,极具分寸!他明明清楚斩杀大半个江南官场的后果!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是要送死!他是心存死志啊!”

  陈师道愣怔着,苍老的脸上头一次失去矍铄光彩,充满茫然:“我了解五郎的,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从他八九岁开始便是我教养长大的,我了解他,他为人温和,最不喜欢以杀止恶,他还厌恶不公,爱民如子,断案如神,清廉如水聪慧异常,我糊涂的时候便猜想他应该是来人间渡劫的天人……”

  “淮南大案的时候,他厌恶贪官污吏,却也愿意为一些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官吏出谋划策,那时候他救了三百官,怎么这次却杀了三百官?两江官吏到底干了什么才逼得五郎刀斩三百官?”陈师道满心不解,喃喃说道:“五郎他是……他分明是菩萨心肠啊。”

  康王嗫嚅嘴唇,不知为何突然鼻酸,大约是一向宽和睿智还刁钻的老师此时失却了平时运筹帷幄的从容,真正像个饱经风霜的七旬老人那般苍老无助。

  陈师道到底不是寻常老人,情绪很快把控住,进入平时状态。

  “刀斩三百官最根本最核心的问题便是僭越,是未奏表陛下、未经朱批的越权,朝中必然有惊怒于五郎雷霆手段者、有和两江利益纠葛者,也有和被斩杀的三百官关系匪浅之人,便是山黔、胡和宜之流,能坐到二品大员的位子,不说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是一人一脚绊子也能坑死五郎。他们一定会联起手来,参五郎目无法纪、越俎代庖,挑衅皇权国法。”

  帝王绝不能容忍权威被挑衅,如果元狩帝存有私心,偏袒赵白鱼,则会被诟病有损天威国法,如不及时止损,日后难免有人效仿先斩后奏以达到铲除异己的目的。

  “去请高同知、杜度支……算了,还是老夫亲自登门拜访才够诚心。”

  陈师道没反对,只同他说道:“能逼得五郎下杀手,定是两江官场暗不见天日,着重此处调查,一定要将五郎刀斩三百官的行为往应权通变、弘思远益的方向引导。我也怕五郎执拗到底,怕是查到不能查的……还有,还有可做文章,必须争取到手的——”

  他看向屋外天空,语气凝重:“民心。”

  送走陈师道和康王二人,高同知和高夫人两两对望。

  高夫人惋惜:“菩萨低眉,也有金刚怒目,两江官场怕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淖。”她转头问:“你意下如何?”

  高同知敛眉垂眸,久久不语。

  “再看。再说。”

  高夫人摇了摇头,前所未有的困局,年纪轻轻怎么就走了死路?

  户部副使大半夜翻墙敲杜工先的房门,没一会儿,杜工先本人连衣服鞋子和外套都被他夫人扔出来。

  杜工先冷冷看着户部副使,后者负手望月。

  户部副使讪讪:“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满朝文武没人知道三司心眼最多人也最贱的度支使二十年如一日的惧内。

  杜工先脸色郁郁,懒得和他生气:“为赵白鱼而来?”

  户部副使一进入正题就急切起来:“当初你有份撺掇赵白鱼去两江,如今出了事,你总不能置身事外吧。”

  杜工先:“奇了怪了,我是有撺掇,可陛下也没听啊。”

  户部副使:“那我不管,根本原因就是先有你的撺掇,陛下才会注意到赵白鱼,才令他去两江,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半大老头跟市井流氓似地耍无赖:“我告诉你杜工先,这么个年轻有为刚正不阿还心善的知己遭此大劫,你难辞其咎。”

  杜工先:“你胡搅蛮缠!那是你知己……不是,人家赵白鱼当你知己了吗?”

  户部副使:“你就说你管不管吧?”

  杜工先:“总得人到了,我了解情况后才知道从哪入手、怎么管的吧?你以为三百官脑袋被砍了跟砍萝卜似的好解决?”

  有他这话,户部副使就安心了,他转头就走。

  杜工先懵了,“你去哪?”

  户部副使:“拉拢下一家。”

  杜工先:“……”有病。“呸!”

  东宫。

  五脏六腑都还处于震惊中的五皇子失神地喃喃:“娘老子的,赵白鱼是个人吗?他怎么敢啊?他脑子真的没坏吗?刀斩三百官……这是以一己之力兴起腥风血雨的大狱,他怎么想的?”

  纵然知道赵白鱼邪门,当知道两江大案,五皇子还是深受震撼,深表不解,他是真的完全无法共鸣赵白鱼,理解不了他的选择。

  “如果证据搜罗到位,父皇不会心慈手软,何必将自己置于死地?赵白鱼不是这么蠢的人,心也没那么狠才对。”

  别看五皇子经常在赵白鱼那儿吃瘪,内心评价还是很高的。

  太子面色凝重:“赵白鱼不是个蠢人,心狠的人不一定是他。”

  五皇子:“什么意思?”

  “他就是个背锅的!”太子语气阴沉:“你没发现老六失踪一个多月了吗?”

  五皇子后知后觉:“老六是钦差?不对,他总不能架着赵白鱼的脖子逼他斩三百官……那赵白鱼为什么心甘情愿替老六清理江南官场?不是,他一再拒绝我们的招引,摆出副孤臣的姿态,结果去了趟两江就进老六一党?”

  他气急败坏:“赵白鱼不识好歹!”

  心里很气,难得这么欣赏他,再三招揽,可以媲美三顾茅庐了。

  要是真当个孤臣还好,结果转头大张旗鼓进敌对门党,搁谁心里谁能平衡?

  太子:“虽然不识好歹,但步子迈太大了。刀斩三百官,他怎么敢?他是目无法纪,藐视朝廷,心如虺蜴,性如豺狼!赵白鱼是为民请命,怒杀恶官,还是挡在老六前面帮他铲除异己,尚未可知。”

  五皇子福至心灵:“咬死赵白鱼铲除异己,是为私心,借此攀咬出他和老六结党营私,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把霍惊堂拉下马。”

  “别想那么远。步子迈太大,容易栽跟头。”太子说道:“先借赵白鱼解决老六,他是钦差,到了两江的地界还能被赵白鱼抢走话语权,怎么都脱不了干系。”

  五皇子:“明白。”

  赵三郎从酒楼里出来便风风火火地冲回家,迎头遇上下值的赵长风:“大哥。”

  赵长风:“听你上差说你今天早退?”

  “我……”赵三郎支吾一声,忽然想起来:“现在好像不是大哥你的放值时间,你也早退?”

  赵长风没有回应,脚步不停,看方向是朝赵伯雍的书房去,赵三郎突然开窍了似的,灵光一闪拍着脑袋就说:“大哥你也知道赵白鱼在两江怒斩三百官的事?你是来找爹帮忙的?”

  赵长风突然驻足,赵三郎急忙刹住,差点没撞上去。

  “你说,爹还会迁怒赵白鱼吗?”

  赵三郎也茫然:“我不知道,但是刚才在外头听到两江大案,我心里就一个念头,不管怎么样,我得求爹帮忙。不管他是谁,是五郎,是赵白鱼,还是昌平亲子,他在我这里就是一个为民请冤,诛杀贪官污吏的青天,那样的高义之士不该因我个人偏见而见死不救。”

  赵长风回头冷冷地看他:“你救得了吗?”

  赵三郎陡然一股心气迸发出来:“救不救得了另说,我反正不能什么都不做。”憋着一股气大步向前,越过赵长风。“我本来就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一个,武不如大哥你,文也不如二哥和四郎,但是论浩气、论侠义,你们都比不过我!”

  虽有自夸嫌疑,但赵钰卿比起他赵家三郎的身份倒更像一个游侠儿,平生好高义,可惜有勇无谋,容易被情绪裹挟,好恶太分明。

  赵长风跟在赵三郎身后低声说道:“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

  而是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情绪复杂到没办法找到精准的词语去描绘出来,诚然听到刀斩三百官时,内心第一想法是荒谬,紧随而来是不敢置信,确认后便是持续到现在的震撼。

  那是赵白鱼吗?

  那是赵白鱼。

  是出生就被他们判了死刑的赵白鱼,而今也是把曾经害惨了他的父母兄弟的罪魁祸首逼到绝境的赵白鱼。

  枭首示众,挂于公主府门口,于昌平公主而言是何等的折辱?

  赵长风的脑子和心一样乱糟糟,至今都屡不清思绪,他只知道在得知两江大案时便第一时间找人换班轮值,公服都没脱便来见父亲。

  二人一前一后踏进赵伯雍的主院,不远处读书太烦闷而出来透气的赵钰铮看见两人,刚想打招呼就发现谢氏步伐匆忙地闯进来,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难看。

  赵钰铮打招呼的手放下来,鬼使神差般,悄悄跟上去。

  赵长风和赵三郎刚透露来意,书房的门就猛然被推开,谢氏脸色可怖地冲进来,无视喊她的两个儿子,瞪着赵伯雍,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救五郎。”谢氏放在书桌上的两只手,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掐成苍白色。“救他!”

  赵伯雍见状,哪里还能不明白?

  私刑拷问吴嬷嬷的时候,对方紧咬牙关不肯吐露半个字,一再强调是谢氏魔怔,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吴嬷嬷经过酷刑折磨还能保持镇定思绪,咬死不改供词,足以说明事有蹊跷。

  赵伯雍转而询问暗卫。

  暗卫道谢氏问审吴嬷嬷时,涉及私密就会将他们都遣出地牢,不过他们听力非凡,隐约能听到拷问的部分内容,于是将他们听到的细碎内容说出来。

  比如四郎院里还有多少是他们的人,当年到底是什么时候调换了人,还有谁知道等等,结合谢氏最近古怪的态度,赵伯雍内心隐约有了点猜想。

  他想过开口问谢氏,也想过要不就等到谢氏愿意开口了再说,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派人调查谢氏身边的人,拿到了那张两江来的书信,也看到了那句‘五郎的眼睛最像囡囡’。

  犹如晴天霹雳,赵伯雍这些时日都没能缓过来,夜不能寐、惊悸不安都算是轻的,他还像平常一样上下朝、处理公务,只是失神的次数增多。

  失神的时候也不敢去想,潜意识里畏惧着真相,直到两江大案传来,红着眼的谢氏咬紧牙关仿佛随时会崩塌一般的,开口要他救五郎。

  嗡地一声炸响,赵伯雍再无法逃避那撕碎一切的恐怖真相。

  夫妻俩的心照不宣在旁人看来却是一头雾水,赵长风心有警觉,若有所思,赵三郎则是云里雾里,完全猜不透怎么回事。

  倒是外头偷听的赵钰铮脸色煞白,扭头匆匆离开,令人牵来骏马。

  牵马的小厮顺口一问:“四郎要去哪儿?”

  上马的赵钰铮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厮立即紧闭嘴巴,面色惶惶,待人和马都消失视线里才狠狠拍着脑袋骂:“让你多嘴!”

  不过四郎君方才低头看来的眼神阴冷可怕,好像随时会出手砍掉他的脑袋,到底是公子王孙,平时脾气再温和也不是他们这等下人能随意攀谈的。

  小厮如是想着,摇头晃脑地回马房。

  西北。

  霍惊堂一身常服,翻身上马,淡漠地看着挡住去路的崔国公说道:“祖父,您拦不住我。”

  崔国公七老八十了还精神矍铄宛如五十老者,头发花白、胡子银白茂盛但修剪整齐,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早逝的爱女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唯一的外孙,好半晌后才叹息道:“男儿志在四方,不谋功名,也当征战沙场,既然开疆拓土,功名在身,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何不问鼎?”

  霍惊堂看向大漠落日,余晖仍晕染着天地,恢弘而壮大。

  “祖父,我和娘一样喜欢西北,喜欢在戈壁滩上纵马狂奔,追逐落日,等夜幕星月同行,在篝火下听西域行商说他们走遍五湖四海的所见所闻。我想和小郎去那些地方走走,走到白发苍苍。”

  崔国公:“你此去两江,不仅陛下的苦心孤诣化为一空,还将自己暴露在夺嫡的险境中,所有人都会看到你。”

  霍惊堂笑了下,“我不走,小郎很可能活不了。我难以想象,我心慈手软的小菩萨被逼成了什么样才会痛下杀手?”他低语着,话锋一转:“当年陛下中埋伏,娘为救他而死,未曾后悔过,我自始至终没怪过陛下,不是父子天性,也不是君臣相和,而是因为有朝一日我的心上人遇到同样的险境,我和娘的选择一样。”

  崔国公苍老的面孔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哀伤。

  “更何况,”霍惊堂扬鞭策马,马鸣萧萧,扬起尘土朝落日狂奔而去,临别时说的话散落在风里,“在陛下那里,我不是不可取代……”

  两江大案闹得天翻地覆,京都的八百里加急速诏赵白鱼等人回京,元狩帝之后连续追加三道急诏,还提到召回昌平公主。

  在赵白鱼刀斩三百官后,霍昭汶也从寺庙里赶回来,沉默许久也没能回神。

  “我以为最多杀数十人,料不到他雷霆一怒竟斩了三百人。”霍昭汶五味杂陈:“燕都尉,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赵白鱼这种人?”

  燕都尉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上来。

  纵观古今,不是没有赵白鱼这种殉道者,只是太稀少,以至于弥足珍贵。

  “大景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朝廷连发四道急诏的情况。”霍昭汶摩挲着指腹,反复地说着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此去凶险,赵白鱼凶多吉少。”

  从未有过先例,如何保住赵白鱼?谁能保他?

  此时有人来报,道是截获到不少京都府来的信件,都是给赵白鱼的。

  霍昭汶:“我看看。”拿过手,犹豫片刻还是没拆开,挥手说道:“算了,送过去吧。”

  斩杀贪官恶吏后的赵白鱼脱下官袍乌纱帽,没有再穿上身,一直待在府里没出去,宅子外面重兵把守,美其名曰听令行事,方便调遣,实际是看守和监视。

  赵白鱼对此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每天按时进餐,饭后绕着宅子走几圈,挑中后院一块花圃,说是用来种地最好。

  砚冰道柴房里有锄头,将满园子的花立刻铲了便是。

  赵白鱼只笑说:“没时间种,还是算了。何况都是名贵花种,留给后来人吧。”

  砚冰心里慌得很,他也知道前阵子发生的事,外头官兵重重,东南官场噤若寒蝉的氛围笼罩着洪州府,京都更是连加四道急诏,再傻也知道前路危机重重。

  魏伯就在这时进来,拿着一沓京都府来的信递给赵白鱼。

  赵白鱼拿着进前厅,放到桌面。

  砚冰问:“不打开看吗?说不定是陈先生想的能救您脱困的法子。”

  赵白鱼喝了口温水,笑笑说道:“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京都府里的人不一定知道元狩帝牵扯其中,但一定能猜到昌平是两江大案的漏网之鱼,还是最大的那条鱼。

  他斩杀完人之后,将人头挂到公主府门口一事,早不知被参了多少本,是人都知道大约是昌平难以被问罪,而他此举意在逼杀昌平。

  可是怎么逼杀得了?

  连智多近妖的赵白鱼都被逼得将自己置之死地,想也能知道很可能处决昌平的难度很大。两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可能昌平无恙,他赵白鱼先被问斩。

  来信内容估计都是陈以利弊,劝说他先退一步,先保住命再说。

  砚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头难受,往常五郎说到这份上,他便该有自知之明不劝了,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逾越本分:“看一看吧,五郎,您就看一看,多几个人帮忙,您就安全几分。”

  魏伯也加入劝说。

  赵白鱼无奈,“好吧。”

  他拿起的第一封信是陈师道的,内容和他想的差不多。

  “为师说过官场不是任心随意之地,是知进退,也是无数次的妥协。”

  “有些事该追,有些事不该追到底,该争时争,该忍时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忍下去!来日方长,官场从不是争一朝夕对错之地。”

  “五郎,你的心最是澄澈明净,你也活得最通透,你当明白。”

  然后是康王的信,“虽不知内情,但有些事亦可揣度一二,你莫要怕,我找了许多人商量怎么解决困局。不用怕,办法总比困难多,三个臭皮匠也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不管怎么样,活下来才能做更多事。”

  杜度支:“忍辱负重方成大业。”

  高同知:“容老夫多说一句,人生难得糊涂,官场里不能真糊涂,但一定要装糊涂。”

  “老夫还等着小友回来再下一盘棋。”

  或温言,或厉语,或冷静陈以利弊……虽不一而足,却都是叫他忍一忍、退一退,到了京都也不要再和谁争对错,莫再起是非,先从两江这盘困局里跳出来,保住命再论其他。

  赵白鱼把信件都仔细折叠好,再小心地放回去,抬眼看向四四方方的、蔚蓝色的天,脸上没什么表情。

  青砖白瓦下的庭院方方正正,静得让人心里发慌,风拂过耳边,瞳孔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由远及近,由小及大,待那道身影穿过方正的庭院,跨进前厅门槛,千里迢迢,风霜满面地出现在赵白鱼的眼前,朝他伸出手。

  “小郎。”

  赵白鱼瞪大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眼皮颤动着,某种强撑起来的能让他从灵魂到躯体都显露不可冒犯的东西在刹那间垮塌,肉眼可见地流泻出充盈的皮囊——

  “霍惊堂,我不当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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